顾沉星:从风沙漫天,到沙神逐渐平息,天空渐渐明晰,直至金色的西方天海交界又再次黑下去——沙尘暴已经平静,我们僵持到真正的日落来临了。两人体力都渐渐不支,我知道必须一击而中,尽快结束这场近身缠斗。靠近变得危险起来。
女子的上肢力量远逊于男子,只要把她双手禁锢住圈到怀里,她无法挣脱,然后把她的头按在地上,她就算输定了——所以不应该更远,而应该更近!在我出手拉她的同时,对方也察觉到了这点。她高抬腿,用膝盖抵着我的胸口,突然出腿夹住我脖子和右手臂,同时抓住我的右手往后倒!(十字固)
玄清尘: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式?!
顾沉星:她用腿压住我上半身,将我的手臂抵在她胯骨上向后倒掰,我感到似有千钧之力加在肘关节上,马上就要断了!而我最接近她要害的,只有被她抓住的右手——最后的保命招,用内力点瞎她的双眼!这必须在我手臂断掉之前做到!
玄清尘:最后胜负如何?
顾沉星:我们僵持了很久,月亮都升起到中天了,我们都用尽全力,避开对方的伤害;同时极力想要控制住对方。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两指尽量前伸,摸到了她下颌,推断她眼睛的位置,好下招。撑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都已经筋疲力竭了。我道:姑娘,我这一招下去,你瞎了招子;你双手用力,我折断臂骨,两败俱伤;不如我数三个数,我们同时罢手!
她犹豫了一刻,答应了,我松手,她也松了劲儿;我趁机推开她,甩开钳制。但这一撤手,两人又因猜忌互相攻击。
最后一次攻击,她因长期僵持同一个姿势而僵直,而我连推开她体重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们不顾得什么招式,像野兽一样凭本能扭打:她骑在我身上试图用半块铜镜割断我的咽喉;我伸出手扼住她的脖子,幸而我臂展长于她;而我身上的金器,也只剩下腰中半块铜镜可以用作抵抗。
风轻轻起来,将冰凉的沙子吹在我们脸上,两块铜镜拼成了一块。
我们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反正最后两人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俩人就这样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地瘫在沙地上。
“冷昭阳是你什么人?”
意识中我一直想问她这句话,在幻想中我问了,我的身体却不能支持我再做这件事,继而陷入昏睡。失去意识之前,一个念头盘旋在马上就要熄灯的脑海里——我们为什么要打这一架呢?
玄清尘:后来呢?
顾沉星(顿了顿,好像有点迷茫):我在微凉的晨风中重新醒来,觉得胸前温暖,而后背冰冷。天空微微泛白,还没有亮透,像是黎明前最后一个梦还执着不肯离开。我感到一种由衷的平静,仿佛漂浮在净水之中,心湖平静而满溢。我侧头,那女孩半边脸上沾满了沙子,桃子似的脸蛋上是昨夜睡眠中由于侧头压迫,脑袋的重量压出的砂砾的印痕。
——因为寒冷,我们相互依偎着度过了海边的冬夜。
她还没有醒。像是一只卧在你身边的白鸟,你担心她会突然受惊离开,你享受这自然天赐般,陌生生灵偶然的、片刻的陪伴。
当她睁开眼睛时,我以为她会害怕或是躲闪,没有。她看了看我,然后看了看天光,又低头看了看那块铜镜,告诉我:“原来是给你的,冷昭阳死了。”
也许是我脸上表情太过震惊,她干巴巴地补充道:“节哀顺变。”
不会安慰人偏要安慰,好像上学堂的小学生念一个陌生的词语。
她起身要往旭日初升的海面走去,我试图拉住她,想要问得更多。她回过头,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哭闹的孩子而不知所措。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来……(顾沉星吞咽了一下),亲了我一下。
玄清尘(眨眨眼睛):呃……
顾沉星(苦恼地挠挠头):我不知道是那个吻持续的时间太长,让我产生了幻觉,或者是我根本还没睡醒,——她,她往海里,走了。
玄清尘:她跳海了?!
顾沉星:不是,她踩在水面上,像是踩在平地上那样,往海上走远了。东方海面上的太阳升起来了,我尽力想要看清,那不是一个鬼影,可刺眼的朝阳完全湮没了她的身影。所以,玄道兄,照你看这是,妖狐鬼魅之行吗?可是,这铜镜怎么会回到我手中呢?
玄清尘(用力理解):苏姑娘知道这件事吗?她博闻广知又医术高明,该有法子可以有所裨益。
顾沉星(叹气):前半段知道,后半段我自然没有告诉她。
玄清尘:那就要请顾大少扪心自问,为什么不肯告诉苏姑娘了。
顾沉星:我知道,你们又要来那一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家又是故交。可我从小就把她当做一个话很多、小大人又喜欢管教别人的妹妹而已!况且——(他低头)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担心,如果时间再这么流逝,就连她的脸庞,和她在沙海中的身影,也会在我脑海中消失。
而那天我感受到的心灵的悸动,就仿佛从来没生过一样。三年,我已经拖了三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我会被流言蜚语和责任推着,就这样假装爱上惹月,和她成亲,渡过自己和父亲一样海上漂泊的一生。
我不甘心。
流水落花春去也,了无痕迹;花开常落月常缺,人聚离散商离参——为什么世间之事结局竟是这样的?为什么那天我没有追到海水里去,为什么我连尽力追求过都没有,就失去了人生?
玄清尘(挑挑眉,出家人的笑):顾大少,你在向一个出家人请教儿女之情吗?不怕是病急乱投医,拜错了菩萨。
如果你有不甘,如果你想找到她,只能按照冷判官这条线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