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是这一纸誓言,让奚夷简僵立在沧海岛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颤抖着的,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毁诺的冲动,最终还是收回了想要寻仇的念头,转而在海内十洲寻找着妻子。
他并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天上地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欢喜的强大,他不相信有人能够轻易地置她于死地。他甚至没有去理会那些有关他杀妻的传言,因为比起无谓的名声,他更担心欢喜是真的……
若她真的死了,他一定、一定会违背曾经的诺言,让沧海岛和他自己都给她陪葬。
而且,他也相信,若是欢喜未死,一定不会让这荒谬的流言继续传下去。
可是这传言偏偏就此流传了三百年。
足足三百年,欢喜都没有站出来反驳。而他早在四处寻人的第五年,就在东海边远远望见了与蓬丘众人站在一起的她。那时他便明白了,她永远都不会去反驳那些流言,一个已经心如死灰的姑娘又怎么会在乎任何流言蜚语?
时至今日,当年的一切是不是太过巧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根本不在意他有没有在她无助的时候出现,她心中的愁怨与当年遭受的一切毫无关系,怪只怪,遥远的东海边,他最终没有踏出的那一步。
“晚了十年,我可以原谅。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我都可以原谅。可是,已经三百年了。”
到了此刻,她终于能够说出给他的回答,“三百年了,太久了。”
有些事早在他悄然远去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
“师兄与我的婚事自然是假的,他一直都是我的长辈,是我的亲人,仅此而已。但就算我此生不会再嫁,与你,也绝无可能了。”
第一个字才脱口而出的时候,容和和便发现有些话说出口时并不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平静。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只觉得陌生得有些荒唐,可是说完之后却又觉得从未如此轻松过。就好像一块已经溃烂的腐肉终于从心上剜下去,纵然留下了再也补不上的空缺,却再也不必担心殃及其他,不会为了它而痛苦揪心。
从前有人说她做事决绝,她不懂什么才叫决绝,只觉得一切都是依着心意行事罢了。而如今,她总算明白了,这就叫做决绝。
起身出去的时候,她甚至替他关上了窗子挡住不断飘进屋子的微风细雨,只是这个举动于他而言再无暖意。
奚夷简仍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抬起头,久到无辜目睹了这一切的小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不去追吗?”
这孩子倒是不算太傻。
奚夷简歪过头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有的姑娘就算拼命去追,也追不上。”
“你还没去追怎么知道?”
小白却是执着,“四哥他们常说,这世上没有能够难倒你的事情。”
“那是他们骗你。”
奚夷简想也不想就反驳了,“我若是无所不能,眼下还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权势、修为甚至是妻子……当真是一无所有。
但小白却想不通,“你沦落到这个地步是因为你的徒弟背叛了你,可是你的妻子没有背叛你,你也失去她了,难道是因为你背叛了她吗?”
奚夷简一愣,有些哭笑不得,“是谁告诉你这世上只有背叛的?还有很多很多事,足以让两个人分开。”
他觉得自己说得已经足够清楚,可是小白偏偏像是听不懂一样,又执着地说了下去,“但凡是两人分开,一定是因为一个人先离开了。你没有背叛她,可是你离开了,这与背叛有什么分别?”
这少年人讲得一板一眼的,奚夷简最先的反应还是反驳,可是临到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反驳了。
对方所讲的道理或许很简单,但纵然他有千百个借口理由来解释事实并非如此,绕来绕去之后,其实最终还是要绕回到这个道理上。
离开即是背叛,而这个离开所指的或许更多是他的心。哪怕他的身体还在原地,只要一颗心已经远去,便是离开了。
当那个姑娘平静地对他说出“和离”
这二字时,或许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他终究能够回头。
可是他没有。
世人对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有着百般猜测,就连亲近如壬袖等人,也弄不懂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个人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时至今日,容和和仍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掩藏自己对他的情意,可也如此决绝地说出了再也回不到从前。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外人非她,又怎么会明白她心中的恩怨纠结百折千回。
“所以,是你离开她了吗?”
小白又问了一句。
而他终是点点头,“是。”
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委曲求全的误会,更没有刀光藏血的背叛……世人所期待的那曲折离奇的“隐情”
其实比任何一个杜撰的传说都要简单。
“因为我想要的太多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比自己所想得要坦然许多。
他想要的太多。从前也曾一度以为自己的整个天地便是那个姑娘了,但是对方却比他还要更早地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想要柔情似水也想要孤身走天涯,安享宁静却还贪恋那光芒万丈。
奚欢喜比他自己还要清楚,沧海岛是留不住他的。他曾浪迹四方,今后也会如此。
当第一次察觉到他的落寞时,她不是没有纠结过,但终是不忍心看他有半分不快,所以她试图主动给他自由,让他走回自己该走的那条路,她不想看他终有一日会因为留在她身边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