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闪耀夺目,玲珑时那夜空中伴人前行的点点烛光,奚夷简却是正午艳阳,光芒万丈。
他生来就该活在万人瞩目之下。
甚至夺去了每一个足以与他匹敌的人的目光。
普延真人当然厌恶他,不是厌恶他太过张扬,而是厌恶他突然的到来吸引了太多的目光,最终致使那惨剧发生。若不是因为他,玲珑怎会心生爱慕,小小又如何会入了魔?
可是厌恶也仅仅是厌恶罢了,更令人心生恨意的还是那背叛了主人的仆从。
小小有一句话问得很对。若今日成为准提观之主的人是玲珑,他们还会如此吗?
“不会的,若今日是师兄成为这准提观之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你不是。”
摇了摇头,普延真人似乎是想叹一声气,但是嘴才微微张开,发出的却是一丝冷笑,接着猛地抬起头来,“我准提观乃是仙家圣地,岂容妖孽做主?”
话音未落,池水下那少女模样的朏鱼已经一跃而出,双臂陡然伸长,环住了那还站在岸边的小小。
她力气极大,借着这手臂的力量又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对方身上,小小几乎能闻到她口中喷出的血腥气。
在游到这里之前,这条朏鱼可是吃过其他朏鱼的……
只是同类对同类最清楚,他也曾是朏鱼,怎会不知朏鱼的招数,想也未想便将手中长鞭变作银针反手向其双目刺去。
两人都是朏鱼化作人形,在面对彼此的时候,相较的不仅是道行的高深,还有身为朏鱼这种生灵的力气大小。
那少女模样的朏鱼道行或许并不如小小,可是力气大得惊人,在那银针刺过来的时候,迅速地垂首闪过,然后将整个身子狠狠撞向了他的背。这一下甚至比那些行尸走肉的仆从们加在一起还要猛烈。
纵然是小小这样道行高深的人,也踉跄着被撞倒在地,而就在这时,容和和与嵇和煦的阵法已经结成,不差分毫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阵法很是复杂,即便两人联手,也要一会儿工夫才能结成,那朏鱼和仆从都为他们夺得了这个机会,成功地将那青莲老君困在了阵中。
只是以对方的道行,解开这阵法也不是太难。眼看着小小抹去嘴角的血,冷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剑,一直沉默着站在不远处的奚夷简却终于开了口,“这时候才回答你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晚了,但是,你那句话又错了。”
小小一怔,不解地看向他。
“无论她叫我走,还是想要我回来,都没有错。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
忽然咧嘴一笑,奚夷简走上前几步,这一次没有去看任何人,而是只将目光投向了那尚在阵中的年轻人,唯一一次,眼中只有他,不是在看玲珑,也未将目光分给别人,唯独看向了他,“玲珑愿我自由,你想将我留下,你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错了,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玲珑放弃了自己的私心,愿自己的心上人永远活得像最初那样自由,在那万人中央光芒万丈。而小小三百年来想尽了办法的示好,一直试图将心上人留在身边,也不过是遵循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谁的选择也没有错。
“你们都没有错,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几乎是走到了阵法之外,从未用那样专注又平静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人,“而我现在的私心,便是回到我真正的天地里。”
“那……”
小小脸色一变,正要质问,却见面前的男人已经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曾经的妻子,“或许你还不知道,她便是我的天地。”
说罢,又转过身,渐渐收敛起笑意,声音一点点沉下去,带着些苍凉,“她几乎填满了这整片天地,所以剩下的位置太少了,曾经的玲珑永远生活在那里。或许你说得没错,这三百年里,我和你才是朋友,但从一开始站在那天地里的人,便不是你啊。”
话音未落,甚至还不等那被困在阵法里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满目悲哀的神情,奚夷简已经低声念出了一段咒言。
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小小的脸色便大变,长剑从掌心中滑落,而他捂住了头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这段咒言到底是什么,容和和这些外人不知,普延真人却很快便明白了。
驯养朏鱼时,为了掌控这生性凶恶的生灵,每一个主人都会在仆从身上种下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符咒,可以将已经化作人形的朏鱼打回原形。
当年沉下水底的玲珑怎么也未想到自己最亲密的仆从竟是要杀害自己,他念下这段咒语时,本意只是想更好地驯服自己的仆从,谁知反倒遂了小小的意,让那变回原形的朏鱼将其啃食殆尽。
而如今,除了玲珑之外,这世上唯一一个知晓此符咒的奚夷简再次动用了这个方法,如愿地看到已经与主人合二为一的小小仍旧变回了那朏鱼模样,心中却没有半点快意,说出的话仍是带着笑意的,只是越听,那笑意便越是苍凉,“或许你真的不该吃掉玲珑的,朏鱼生性凶猛,与他合二为一,你再次变回朏鱼的时候,身为人的他留在你身体里的一切,都只会拖累你。”
朏鱼,就该变回原本的模样。
既然他变身为人的那一刻是一切罪孽的开端,那便让一切回到最初吧。
而这话不知到底有没有传到那还在想着玲珑为何要将这咒语告诉奚夷简的小小耳朵里,毕竟后者变为朏鱼之后,一瞬间,池水里所有朏鱼的眼睛都红了。
那少女模样的朏鱼舔了舔嘴唇,最先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