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小的动作同样迅速又不显慌乱,他轻巧挡住这一击,顺手还揽住了那已经动弹不得的奚夷简,与其一起退到了窗边。两人的身形都算是清瘦,却比姑娘高上许多,站在敞开的窗户边,几乎遮蔽了外面投进来的月光。
而处于这种境地的奚夷简破天荒地没有开口说些什么,那常常挂着笑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只是半阖着眼眸,敛下了眼底的爱恨与愁绪。
他的神情尽皆落在了容和和眼里,姑娘握着剑的手攥得骨节发白,连眼角都跟着微微颤了起来。
但这愤怒却并不是源于他们两个如此“亲密”
的动作,而是心上人那仿若被人在心上狠狠剜了一刀的神情。
就在她进门时,他明明还不是这样的神情,而就在刚刚两方对峙时,小小甫一出手,便换来了他那惊心的眼神。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更骇人的事实,甚至能让他这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为之诧异……甚至是悲哀。
就在小小已经不耐烦,准备主动出手解决掉那碍事的女人时,终于听到身边的人开了口,声音里却再也没有刚刚的怅惘与伤感,而是一种凉到了骨子里的冰冷,尖锐又刺耳,“小小,我真的本以为玲珑不是因你而死。”
当闯进这间屋子质问这一切的时候,奚夷简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猜测。
他是见过当年那场争斗的,知道当年有人以身祭了那一潭池水才换来了安宁,而当时的池水中,只有小小和玲珑这对主仆算是清醒的,在水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后来的“玲珑”
亲口所述,剩下的人无从得知真正的真相。
所以,在猜出一点真相之后,他竟天真地以为当年是玲珑以身祭了池水,小小伤心之余只有抱着对主人心上人的执念代替玲珑活到今日。
这是最好的解释,也是他唯一能接受的解释。
可是事实偏偏不是如此。
“我以为玲珑最终是丧命于朏鱼之腹,这个猜测倒是没错,只是……小小,”
他顿了一顿,狠狠闭上了眼,“我从来没想过,吃了他的人会是你。”
这话一出口,连带着说话的他,屋内三人都为之一震。
而小小在一瞬间的惊慌之后,神情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松开了揽着他的手,手指动了动,想要合拢却又控制不住地颤动着。
最终,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颤着的这只手,沉了沉气,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有抬眸看过来的奚夷简,“阿奚,你太聪明,可这聪明永远是用在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上,从来没有留意过旁人看你的目光……”
“那我道歉。”
奚夷简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打断了他,继而说道,“我向玲珑道一声歉,赔一声罪,他心里有我,从来都不是他的错,我不该认为他有错。可是……小小,这话不是对你说的。”
他从未用这样僵硬又锐利的语气对谁说过话,哪怕是对着那些恨不得将他剁碎了的仇人们时,也从未如此。
小小不是察觉不出他话语中的恨意,可却仍是笑着的,“阿奚,你说你以为我们曾是很熟悉的,其实你还是不了解我。你甚至不知道朏鱼,这种在你眼里只能称得上东西的生灵,到底与人有何分别。”
如那少女模样的朏鱼所说,驯养自己的主人是怎样的心性,便会成倍地在朏鱼身上留下痕迹。
当年的玲珑对奚夷简动了心,虽未说出口,但那深藏在心底的情意因为无处宣泄,更是百倍地投给了自己所驯养的朏鱼。
玲珑心里喜欢着奚夷简,小小对奚夷简更是情深,甚至为此入了魔。
它太想要陪伴在奚夷简身边了,想得疯魔,可是当时与奚夷简朝夕相处的人是玲珑。那几乎压垮了一个人的情意让入了魔的朏鱼疯狂地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由单纯地想要陪伴奚夷简再到后来想要让主人或是说自己达成所愿,这执念越来越深,最终演变为了想要成为玲珑。
它只要成为玲珑陪在奚夷简身边,一切心结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这疯魔了般的念头让它终是想出了一个堪称残忍的计划。
当那正直又善良的玲珑为了力挽狂澜深入池水时,站在鱼群中的它终是带着满眼的深情化为了原形,将驯养了自己百年的主人杀死了。
世人总说朏鱼可怕,到底可怕到何种地步呢?那便是驯养它的主人有多高的道行,当朏鱼被养成人时,便会拥有相同的本事。
在那池水里,有着鱼群的帮助,与他不相上下的玲珑其实远不是他的对手。
那染红了池水的血,是属于葬身于鱼腹的玲珑的。
而吃了玲珑的它,终究与主人融为了一体。幻化成人形的朏鱼本就连最高明的术士都无法分辨真假,何况是已经与主人成为一体的它。
这场以驯养朏鱼为题的比试,是玲珑赢了,也是玲珑输得彻底。
众所周知,寒堂亭池水下的小小已经为了帮主人挡灾葬身鱼腹,从那池水中走上岸的人,是这准提观的主人青莲老君,奚夷简最好的朋友玲珑。
他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这个事实太过骇人,以至于说出口之后,就连奚夷简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不想面对这件事。
而容和和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真相,就连她这个外人都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奚夷简。
只有小小默默地听着这一切,既不反驳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就只是听他说完,然后说了那番话,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