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相识太久太久了,纵然分开的时间早已超过了相识相知相守的日子,但那三百年的分别,只将离思和愁绪化为了更浓烈更炽热的情意,一发不可收拾。
但可惜眼下并不是诉衷肠的时机,壬一身为六壬谷的人,只一眼,就认出了那站在老龟旁边打量着众人的孩子。
东海龙宫九太子,站亚。
六壬谷谁不知道当年屠龙一事,虽然出事的是西海龙宫,但四海龙宫都情同一家,这事于任何一个龙宫而言,都是不共戴天之仇。
而当年的罪魁祸首,可不就站在这里吗。
“六壬谷?”
与此同时,站亚稍稍直起了身子,摸着龙角的手也放了下来,歪着头看了看这边。
他年纪尚小,这些年除了蓬丘也未去过别的地方,一时认不出那未留下过画像的奚夷简。但脸色也不如原本那样平静,似是从这些人神情间的变化想到了什么。
同样慢悠悠打量着面前人的还有奚夷简,但他却像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桩事来,目光在那孩子的龙角上扫了一眼,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
而也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忽然从上空劈下,登时震得几人脚下土地都颤了颤,而那被劈中的土地裂痕刚好延伸至奚夷简脚下,不偏不倚,不像是要砸中谁,更像是一种示威。
几人忍不住抬起头望去,只见原本还算明朗的天色在转瞬间已是乌云密布,天色暗得仿佛铺上了一层浓墨,而在那交错的云彩之后,隐约可见一庞然大物摆动了下身躯,眨眼间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身长十几丈的巨龙有着青色的鳞片,盘桓在高空,睥睨着其下众人,昂首呼气时,带着身为神兽一族生来的高傲。
住在东海边上的人,都曾有幸见过这个身影,那是东海的五太子站渝。
其中以容和和为首,与其最是熟悉,她看着那身影在上空俯视着众人,心知预想中最坏的场面虽未发生,眼下的情形也说不上有多么好。
不过须臾,那五太子似乎终究是顾忌着容和和还在下面,不想不将话讲清楚便动手,身形一动,已向下空冲了过来,然后在将要落地的时候,旋身变为了人形。
但凡道行不低的神魔鬼怪,大多都是年轻人模样,而这五太子站渝尤其如此,虽然不似壬岚那样有着抹不去的稚气,却也有着年轻人独有的盛气凌人。
他眸色近灰,面容俊朗,高高绑起的长发在背后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双脚刚刚触到地面站稳,便向着这边走近了一步,眼中怒意难掩,冷冷的三个字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来的,“奚夷简。”
才不过几日工夫,冤家路窄已经是第三次了。
纵是奚夷简这样心比海宽,万事无忧的人,都不由得想了想自己的仇人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他与四海的人说是熟悉也不算数,就连仇都结得有些稀里糊涂,更是分不清那些个龙宫太子谁又是谁。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五太子在唤出他的名字之后,竟然将头扭向了容和和的方向,整个人的神情在顷刻间软了下来,目光中既有震惊也有难言的失落惆怅,“仙子何苦如此。”
平日里一口一句“仙女姐姐”
不离嘴的年轻人竟然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起话来,最震惊的无非是容和和,她较寻常人少了些悲喜,也是自从与奚夷简相识相知之后才试图融进了那凡尘烟火,去感知旁人的喜乐。
人心毕竟不是石头做的,她比寻常人迟钝些,相对地,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学得最彻底的一件事上,也较寻常人敏锐许多。
站渝那守着礼节从不逾越的殷勤她不是看不懂,眼下也更清楚对方心中的震惊和悲痛。可是其中内情又哪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面对对方这不似质问更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她无言以对。
但东海对奚夷简的恨意,容不得她不说,“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
只是下一刻,奚夷简便打断了她的话,“正如你所知,是我杀了你们西海的大太子,没有误会,没有不得不说的故事。事实如此,恩怨清楚。”
虽然这主意着实是卑劣难言
这话不说是激起众怒,也没什么分别了。
容和和的脸上是难掩的困惑,似是想不通他这样说的理由。当年成婚前,他也不是未曾提起过这些事,事情的真相分明不似他现在开口说出的这般……好像夺人性命只是随性而为。
“奚夷简。”
她忍不住连名带姓地又叫了他一声。
“第三次了。”
奚夷简伸出三根手指头在她眼前一晃,把她每次连名带姓叫他的次数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又看向站渝,“事实就是如此,要报仇吗?”
这话说得坦荡,但是听在仇人耳中,却只剩下了刺耳的讽刺。
站渝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手掌一抬,掌心中已多出一杆长枪,利刃直指面前之人,“既你已无辩解,今日我便要替王兄报了那杀身之仇。”
他未化作龙身,而是以人形面对眼前之人,一来是不想用那翻江倒海之力搅得东海附近几洲都不得安宁,二来也是因为当年西海的大太子便是以人身败于面前这人之手。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他们东海龙宫有自己的底线,无论长辈们当初想用这个仇怨从奚夷简身上得到什么,他也有自己的执着。
“不想像你的父辈们那样,从我身上得到反魂树救你王兄起死回生吗?”
那长枪闪着寒光,还未靠近时,凛冽的锋芒便使人忍不住一颤。奚夷简挑了挑眉,倒也没顾忌着所谓的骨气,说后退便后退了一步,若无其事地这样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