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没有催促马秋练,静静地等待她组织语言。马秋练觉得心中愤懑,似有千言万语,但没有一句能够准备表达内心的情感。
她低头发现搁在笔山上的毛笔,一向伶俐的人竟然
有些语无伦次,激动道:“我觉得我就像毛笔,写字拿起,休息放下,闲置放入笔筒,脏了用水洗,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毛笔,不是毛笔。”
“我喜欢读书,比堂兄弟读得好,阿父说,诸侄七人,不如一女。可是,外面人都传堂兄文名,他入了二公幕府。我比他还好!我比他还好……前头那人的阿父听到我的才名,遣人求亲……”
“我……我知道后很难受……”
马秋练忍不住又啜泣起来,经历过风风雨雨的邓绥明白了马秋练的意思,伸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马秋练的困境,她曾经也遇到过,后来呢……
潜龙慎勿用。
十一二岁的她一面学习女工,一面和阿父讨论朝事。
马秋练继续说:“阿母才华不逊阿父,常常驳得阿父哑口无言……阿父是经学大家,阿母……阿母只是马女君。阿母说,闺中女子柔顺则无忧。”
邓绥默然,“闺中女子柔顺则无忧”
这话不禁让邓绥联想到自身。
她在成为皇太后之前的日子,既用儒生的要求规范自己,又用闺阁女子的典范要求自己。
“你以后想过什么日子?”
邓绥凝视着马秋练的眼睛。
“我不知道。”
马秋练哭得眼睛通红,哽咽道。
看到马秋练憔悴可怜的样子,邓绥说:“你需要休息。这样吧,我下一道申饬邓氏宗族的诏令,你替我传旨,送到新野阴氏。”
马秋练睁大眼睛,摇头说:“陛下,你能听我絮叨,我心里感激,但请你不要为我为难。”
邓绥摇摇头笑道:“每年都会下一道诏令,只不过今年提到仲夏。怕路上辛劳吗?”
“不怕。”
“那就好,你现在回去准备行礼,明日出发。”
邓绥果断道。
马秋练哭过一场,心情好上许多,道:“不用,晚上回去再准备也不迟,我为陛下草拟诏令。”
看到重新容光焕发的马秋练,邓绥欣慰地笑起来:“先去洗把脸,换身衣裳。”
马秋练闻言,羞愧不已,觉得失态的自己几乎无颜面对众人。
“小女孩家家脸皮薄,我吩咐她们不许说,她们就不会说,你放心去吧。”
邓绥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马秋练这才低头,掩面去了围房。陆离进来,邓绥将刚才的事情吩咐了一遍。
“你派个人去马家,给校书郎说,秋练的婚事让他先不急。”
邓绥想了想又道。
陆离听完这话由衷地为马秋练感到高兴,道:“有了陛下这句话,马女史就不用担忧以后了。”
皇太后金口玉言,天下男子还不是随便挑。
陆离领命出去,正好和眼睛通红的马秋练错身而过,陆离朝马秋练友好地笑笑,马秋练脸上露出一抹红晕。
坐定后,马秋练的心仍在雀跃不已,不知道是因为有人能明白自己,还是因为明日即将远行。
“陛下,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哩。”
马秋练激动道
:“阿父早年游学四方,留下不少笔记,我心中十分向往。可惜,没有阿父陪同,我哪儿都去不了。”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马秋练忍不住又重复了句。
她想起和妹妹一起头对头共阅阿父手稿,做闺中卧游之思,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后,期期艾艾说:“陛下,我二妹妹对外面也很向往,常常将外出游学堂兄寄回来的书信奉为至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