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毛小鸭子?”
显然听得极入神,梁景明挑眉,“绿毛?”
“……你没有买过那种彩色小鸭子吗?放在大框子里卖的?两3块钱一只?”
这回轮到万姿诧异了。
不过细思也合理,彩色小鸭和精品店一样,太有特定的地域感和年代感,他一个香港土生土长的小孩,自然不会有体验。
“怎么办,”
笑容泛起一丝苦,她靠上他的肩头,“我们真的有代沟。”
“我是没养过,但我们没有代沟的。”
他把她搂得更紧,吻了吻她的眉心,“我以前也养过金鱼之类的宠物,我听得懂。”
万姿沉默。
她想告诉他,彩色小鸭和金鱼不一样,和任何宠物都不一样,那是一种有限定期的天真与美丽,注定朽又人工。但她真不确定,他能听得懂。 就像她儿时也是不懂的,所以当精品店进了一批小鸭子时,她被那种毛茸茸的可爱击中,要爸爸给她买下一只。
“不是不给你买。”
可一向有求必应的爸爸摇了摇头,蹲下来望着她:“我怕你会后悔。”
“不会的……我想要小鸭子……”
七八岁的她,听不进道理却拥有武器。最擅长用哀求用呜咽,跟父亲打一场硬仗,直到在泪眼婆娑间,看见他托着一只荧光绿小鸭子,递到她面前。
“好了好了,别哭了。”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忆犹新那鸭爪踏在掌心的温热,小蹼张开成两把小伞,懵懂又亲切地踩着她,似乎天然跟她要好。一路被呵护长大,终于她也知道了,呵护他者是什么感觉。
于是她叫小鸭子“小小万”
,因为从小到大,她和爸爸互取过好多外号,几乎每星期更新一轮。那周,爸爸是“老万”
,她是“小万”
。
然而这昵称,准得像是谶语。
小小万,的确没活过一礼拜。
是她现它的尸体,在寒潮过境小城的第一个早晨。
她一直没有哭,即便小鸭眼睛紧闭,身体僵硬,小蹼直直地紧缩着,两把小伞收起来了,也收起了一切生机与活力。她只是被爸爸牵着,呆呆地向楼下空地走去,呆呆地看他挖出一个浅坑。
然后,他把小小万放了进去。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在浓绿毛色被盖住的那刻,她终究泣不成声。
泪水这么透,这么软,可以松动泥土,渗入地下,却唤不醒一只小鸭,一缕小小的灵魂。
是不是前天让它玩了水;是不是她昨晚少喂了一点玉米;是不是天气转冷时,没给它加个小垫子。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已被近乎绝望的后悔吞没。
后悔曾如此短暂地,把它带回了家。
“万姿,没办法的。”
埋葬完牵起她的手,第一次,爸爸没有叫她任何外号。
也是第一次,向来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他,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疲惫神色,和所有中年人如出一辙。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后,她无意中看到视频,那些专卖给儿童的小鸡小鸭染色过程极度残忍,有毒颜料与幼嫩绒毛粗暴混合,注定了它们造夭的宿命。
等知道这些的时候,她也已经长大了。
但她知道的,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