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一路都未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王仙芝的队伍不仅没有遭受折损,历经四县一路放粮,反倒还吸收了不少沿途流民、变兵与吏卒——
待得当下,起义队伍已是扩至六千余人。
但如此兵力仍旧无法与李种的万余守军相抗衡。
策马问之人乃是当日小屋中的一员,这汉子名为尚君长,走盐之时便是王仙芝的左膀右臂,如今跟随王仙芝率众起义,获封了个神威左将军的职位。
他刚从前方斥候口中得知,这李种乃是义成节度使,若非他们行军度其快,这厮当下早已是率军杀至长恒。
尚君长的意思王仙芝很清楚,没得说,与之前四县皆有不同,这义成节度使八成是冲自己来的,当下与其说是屯兵固守,倒不如说是专门在此等候。
看来李种这厮,是打定了要在这滑州城下吃定自己的意思。
“先生如何看?”
屏退尚君长,王仙芝策马赶至队伍一侧的封心远身旁,一拱手,与之齐头并进道。
“滑州一役么?”
封心远捻着唇上鼠须,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还请先生赐教。”
“无妨,正面攻城即可。”
见王仙芝仍是一脸堪忧,封心远笑笑,尔后又道:“若是王兄有所顾虑,不妨让封某那小友率队打头阵,他若出手,诸事可定。”
这封心远当日留下檄文口号,曾叮嘱王仙芝等人切勿轻举妄动,需等他招兵回返才可起事,当时王仙芝等人以为他会带回一支精锐队伍,虽不敢想能有上千人,至少当有百人;
然没想到,三日之后,这封心远却只带回一十五六岁的黝黑少年,这也让王仙芝等人很是愕然。
不过虽不懂先生所用何意,但也没人敢说什么,王仙芝听从封心远之意,将那少年收编入队,更封了他一个前锋将军的官职——
这事还曾引起军中部分兄弟不满,但到底是由封心远亲自举荐,大伙虽心怀芥蒂,倒也从未在人前乱嚼过舌根。
那少年初到之时,包括王仙芝在内,军中众兄弟更无一人看好,大伙只道此子可能就是是依仗着封心远的关系走走后门罢了,而且说不好,这小子估计还和封先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渊源——
若非如此,封先生也不至于专门走一趟,亲自将这小子领进军中。
王仙芝当初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即便封了那小子一个前锋将军,但在他心里,只将此子当做花瓶摆设。
在王仙芝看来,照顾好这名为孙破的少年,便是拉拢稳固住封先生的最佳手段——直到此时听封先生这么一说。
“……让孙家兄弟打头阵?”
王仙芝闻言有些难以置信,他以为自己听劈叉了。
封心远嘿嘿一笑,不紧不慢道:
“自打封某将孙小友带回长恒,军中兄弟们便始终有所腹诽,此事封某岂会不知?然不怪诸位兄弟,到底是封某这小友年纪尚轻,又无任何名号。不过无妨,若是王兄信得过我封某,滑州一役,全权交于孙家兄弟便可。”
见王仙芝还想说点什么,封心远再次摆摆手,“无妨,无妨。”
见先生如此坚持,王仙芝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回望一眼,目光正好落在那少年郎身上。
迎着天边霞光,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黝黑少年此时正端坐于马背,看不见其表情,但见得一杆丈二铁棒被少年横放于双腿之上。
马蹄浅浅,少年身形瘦弱,沉默寡言,观之却有种难以名状的威压之感。
王仙芝咽了咽口水,再次一拱手,策马回到了队伍最前端。
“什么?让那小子打前锋?”
尚君长与尚让等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此番长恒起事,他们盐帮高层加上王仙芝共有八人,这八人情同手足,战阵之中人人俱是一把好手,斩山匪,屠官狗,大战朝廷官兵,数年来更无人一退缩,可谓骁勇善战,随便拎出一人,皆是可独挡一面的存在。
如此,这义军次大战……岂能让一无名小辈充当前锋?
折损了自家兄弟颜面事小,万一不济,坏了军心可就事大了。
当下世道队伍不好带,特别还是以下犯上的叛军队伍,若是一路势如破竹,人人都能得见胜利、人人都可分得粮食倒还好说,但凡失败一次,这些流民逃浮势必一哄而散——
本就是临时拼凑起的乌合之众,这一点众人心知肚明,所以当下一听居然要那小子打前锋,几位领兵将领通通皆是一脸愕然,更不可能一口答应。
这其中道理王仙芝岂会不知?
但琢磨片刻,他还是力排众议将此事定了下来,原因无他,毕竟这少年乃是封心远力荐强举之人,他虽对此子无甚信心,但他相信封先生。
“孙家兄弟。”
与众兄弟商议完毕,王仙芝再度策马赶至军阵一侧,望着面前藏于斗笠之下的少年郎,这铁骨铮铮的汉子一时间居然有些语塞,顿了顿,方开口搭话道。
少年闻言一拉缰绳,微微动了动脖子,抬起头,露出精光湛湛的双眸,直视王仙芝。
这是何等凶戾的眼神?
这还是王仙芝头一次见到这少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