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青华大帝在妙严宫为先明王设灵,念经度,众仙受过先明王恩惠的,大多登门拜祭,如同灵山法会一般!这成何体统啊!”
太白金星急地直跺脚,这就叫怕什么来什么!眼下天庭和灵山的势力可谓是旗鼓相当,可青华大帝位高权重,灵山若是借着先明王的缘故就此笼络了东极帝,只怕二道声势瞬息巨变。而先明王故后,青华大帝行事越来越放肆,在东极殿里祭拜先明王还不算,居然还念经度,尺寸之心路人皆知,叫天庭颜面何存?
李靖的白眼都快翻进后脑勺了,先明王新丧,就连哪吒都去妙严宫给她进香了。先明王降服梼杌在先,后来又为天庭降服了姚太后,这些年来众仙多的是受过先明王恩惠的,包括他自己!如今青华大帝骤然失妻,九重天就是再不近人情,也实在是没有不让丈夫悼念妻子的道理!他心中愤懑不满,正要说出好话来,岂料却被一旁杨戬抢了先——
“先明王身故,眼下还尸骨未寒!青华大帝身为人夫,祭奠妻子理所应当!又碍了你个老道什么事了?你做个人吧!”
杨戬三目圆睁,指着太白金星便骂,玉帝垂目不言,太白金星自觉理亏,也并不辩驳,只是在一边不断地叹息。
其实倒不是太白金星非要和青华过不去,悲欢离别生老病死,欢乐趣离别苦,亲历者痛断肝肠也好,喜上眉梢也罢,都不管旁人的事。太白金星在天庭当差,忠于职守理所应当,满天的神仙总不能看先明王殁了,就都撂下差事和青华一起悲哭。
李靖示意杨戬退下,自己上前请示玉帝:“禀陛下,妖精们的丧仪,通常是要停柩七日再行入葬。先明王魂断九重天,东极大帝感念亡妻情有可原,可日后如何安顿先明王英灵,还请陛下明示。”
玉帝长眉微蹙,鼻息间吐露了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叹。
“先明王功比天地,德行昭昭,传寡人旨意,准先明王灵柩在天庭暂停七日,后着东极大帝押送先明王的棺椁回苏悉地院明王宫,天兵于东天门护送开道,众仙有意为先明王扶灵送棺的,皆可自去。”
玉帝此言一出,李靖和太上老君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愿放过谁,最终李靖终于落于下风,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回话——
“禀陛下……先明王……没有遗体……也没有棺椁。”
玉帝上嘴皮碰下嘴皮,这话也未免说得太轻巧了,当年先明王是抬着百担的嫁妆进的九重天,如今却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天庭送什么回苏悉地院?而那曾将释迦摩尼吞入腹中的金孔雀骤然失女的怨恨又当于何处了结?
李靖此言一出,灵霄殿上一片肃穆,太白金星低着头很是尴尬,就连一向好斗的杨戬都陷入了沉默,怪只怪三界黑白颠倒,善恶不分,先明王为世间披肝沥胆、生死不计,临了却落了个死无全尸。今日才是东极大帝在妙严宫念经,来日未必没有佛母打上天庭的日子,到时候不知是谁家笑谁家哭。
博斯公主摄政四神宫,先明王殁的当日,鸿蒙便不请自来,玄武与他独座,聊得都是大事。可如今四神宫到处都是博斯的眼线,鸿蒙的些许心思如何能瞒得过她?
可喜的是,玄武对博斯视如己出,鸿蒙前脚刚走,玄武后脚就把这蚊道人的所以计划都告诉了她。玄武不傻,他知道博斯和九重天上的白龙女同仇敌忾,他这分明是要借博斯的手,将鸿蒙的心思禀明天庭。
眼下五族纷乱,章尾山和东海都在处处调兵,依附圣王和东海龙王部族更是以他们两个马是瞻,蠢蠢欲动。可先明王大丧,奠仪在九重天上,博斯只是摄政王,不能出入天庭。好在她聪颖,眼看自己不能入天庭,便转过头来入了光明殿。
天庭有丧仪,明王宫自然也有,只是从越鸟死的那一日开始,苏悉地院就下起了雪,大雪覆盖千里,几乎淹没了世间的一切。
佛母骤然失女心灰意冷,博斯到时,见佛母一身素缟,光明殿并明王两处,处处都是挽联挽幛、香烛纸钱,众妖各个服孝,前来吊唁先明王的妖精们更是络绎不绝。
博斯与佛母同坐,玄武借她之口劝佛母节哀宽心,更叮嘱她不用担心鸿蒙。可佛母何曾担心过鸿蒙?她弹压了鸿蒙这些年,如何能不清楚他那颗蠢蠢欲动的不臣之心?可他太天真太稚嫩了,五族早就离心,即便来日起事也不会像他幻想的那样万众一心。今日玄武特意遣来博斯传话,由此可见,玄武对鸿蒙由始至终都只不过是虚与委蛇、阳奉阴违,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只可惜洪门不亲自撞到南墙,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
越鸟大丧的第三日,嫦娥亲临妙严宫为越鸟进香,她褪去钗簪,披着头梳着三髽,着一身白衣以表哀思。可还没到妙严宫,她就看到了长街上的丧幡,偶尔有人走过,白绫便被风带过,左右飘忽,何其无辜?
东极殿里,青华持珠念经,形容枯槁面如白雪,难怪这几天九重天一直乱糟糟的,青华大帝乃天庭重臣,他在自己的宫殿里摆灵山的仪仗,众仙总不能视而不见。可先明王受教于灵山三千年,如今她殁了,她的夫君念及她与雷音寺的种种因缘口念佛言,虽是冲撞九重天威仪,却也总是情有可原。
然而嫦娥在意的不是青华嘴里念的经,而是他那摇摇欲坠生死一线的神色,先明王与东极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情深百年相亲,无奈却一朝离散,就此生死阔别。她看得很清楚,如今东极帝不饮不食,不休不眠,大有赴死之志。
生无可恋,这是多么可怕的四个字。灵山也好,天庭也罢,尊崇绝情六意根绝的大有人在;凡尘多苦,七情六欲有喜有悲,爱恨情仇倒也不失为快事;唯独是先沾染了红尘,又不得不痛失所爱最是可怜。如今伊人已逝去,留君独活,记忆就此成为折磨和囹圄,叫人颠簸往返,以岁月耗尽心血。相比之下,死变得温柔安静,和蔼可亲,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用想了,岂不痛快?
越鸟和青华成亲共一百九十一年,从第一年开始,他夫妻就每年作画一副,放在东极殿的西稍间的案上。这些天来,青华日间主持越鸟的祭典,夜里整宿不眠,反反复复地翻看他和越鸟的画卷。说来好笑,生者难逃一死,死物却可传千世。青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光芒万丈,可却依旧在命数面前如同蝼蚁。逝者如斯,香魂消散,如今佳人不知何处,唯独丹青不灭,
拜完先明王,嫦娥踉踉跄跄地走出妙严宫,刚出宫门就双膝软,整个人差点跌落在地,彼时一双手适时将她扶了起来——是白龙女。
白龙女哭了三日,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若非是孟章搀着,她只怕是连行走都困难。今日白龙女和孟章皆一身孝服,不为别的,只为越鸟曾经抚养过他们的一双儿女。
嫦娥被白龙女扶起,心中百感交集,她见白龙女和她一样一身孝服,就此也将白龙女当做了自己人,只见她扬起面说话,语气中都是不舍和悲怆——
“青华大帝……怕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