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传书道:“如果我一件都不答应呢?”
赵相承道:“你敢?莫忘了你这掌门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我说话,便可以褫夺你的掌门之位,让你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傅传书怒声道:“你为什要这样做?好!好的很!你一个个都卫护小师弟,都与我为敌,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师父你莫怪弟子无情无义,这全是你们一个个迫我如此?试问,我那点不如小师弟?你们偏亲偏爱,我忍不下这口气,如此……”
他哽咽难言,一时气苦!赵相承见他有泪不能流,有苦不能说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亦是酸楚。可是他却不能卫护,因为他一向秉承有错就改,不能一意孤行。他想到此节,来到傅传书面前厉声道:“传书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莫要知错不改,那便成为千古恨事。”
傅传书道:“不要!”
他竟顺手长剑一挥,刺向赵相承。赵相承怎么也未料到他忽然出剑伤人,不及躲闪,一剑洞穿。只见鲜血淋漓,这时他才从臆想中惊觉,待要收招已为时已晚,只见赵相承痛苦地看着傅传书,他真不敢相信傅传书会出剑杀自己。傅传书也怔了怔,随后心中升起一个邪念,一死百了。他更加思索,长剑前送,便洞穿前身。赵相承反手一掌拍在傅传书肩臂。傅传书身子翻飞而去。赵相承戟指傅传书道:“逆子,你……”
他创口血如泉涌。袁承天见状跃身而近,点其创口周遭穴道,不让血流。赵相承凄然一笑,说道:“未想我赵相承一世英雄,今日落的这下场,是天意?是人为?”
傅传书此时跃身一块巨岩之上,冷冷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是你们迫我出手!”
袁承天道:“掌门师兄你怎么可以杀害你爹爹?”
傅传书道:“你说什么?”
他心想原来这已不是秘密,小师弟竟已得悉。傅传书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历来成大事者,那一个不是心狠手辣,杀人无算,岂止是我?”
袁承天见大师兄不可理喻。
杜鹃花丛轻响,有人走来,口中却吟道:“从征万里风飞沙,东西南北总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
话音一落,只见一女子白衣白裙翩翩而至,虽年届中年,依旧貌绝天下,想像廿年之前,容貌更是世之罕有。这女子却便正是白莲宗主——白莲花——她见赵相承似乎来日无多,去日已定,面色苍白,又看了看胸前两个洞穿的创口,似乎没有更多伤悲,说道:“有生有死,皆为人道。赵大哥,这一切都是孽缘,谁教廿年前我们少不更事,以至有今日之祸事。这全然怪传书孩儿不得,谁教造化能人,上天无眼,不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空落得遗憾在人间?”
赵相承道:“莲花这些年你飘泊江湖,多所忧患,尽在生死离难中,是我不好,你怪我么?”
白莲花趋近,靠着赵相承的肩臂,悠悠说道:“赵大哥,能和你生死在一起,世间还有什么憾事,想起咱们当年风华正茂对抗白碧尘那魔头,而今都不作想,也许诚如南华真人说生死!人生在世不过做一场悠悠大梦,我们皆是傀儡而不自知。赵大哥咱们生前不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世间的礼教大防,说什么正邪不两立,咱们那时不可以在一起,现在终于好了,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终于可以有情人终成眷顾!”
袁承天听得悲伤难禁,泪流满面,再看傅传书不为所动,面无表情,仿佛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赵相承道:“莲花不可以做傻事,你要活下去,你还有白莲宗要你领袖?”
白莲花凄然一笑道:“赵大哥,你到此时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她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耀人眼目的短剑,更不加思索刺入小腹,脸上殊无痛苦,反而带着微笑,斜斜倒在赵相承怀中,眼中满是柔情蜜意,想起当年两个人少年意气风,那时节郎才女貌,貌绝天下也不为过,本是金玉良缘,偏偏造化弄人,劳雁纷飞,难成眷属。种种因由,前尘往事,思之让人痛不自己!
袁承天见这白莲花对赵相承虽过经年,依旧还是一往情深,依旧忘不了当初二人联袂江湖,共歼凶顽,那时应该是他们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也许在白莲花内心之中依然忘不了种种前尘往事,试问人之一生之中,有多少美好的事情可以永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经年过去依旧忘不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原来人生世间,情之所在,端在我辈!这一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
赵相承已是泪如雨下,谁说英雄无泪,只因未到伤心时。他见白莲花脸色渐转苍白,似乎时间无多,不觉喃喃道:“天南地北双飞雁,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赵相承语罢,五内俱伤,已是不能自己,似乎便要哭倒尘埃!
袁承天见傅传书不为所动,不由怒道:“掌门大师兄你难道忍见你娘亲殁去,而无动于衷?难道你是个铁石心肠之人?”
傅传书却道:“人之生死,本是天定,人其奈何?”
袁承天道:“你娘亲命在刻,你竟不为所动?”
傅传书道:“她从小便没有抚养,而将我丢弃在昆仑一个姓傅的人家,如果不是人家收养,只怕世上再无我傅传书?她只有生我之恩,而无养我之恩,我为何要与她亲近?”
白莲花此时命如游丝,可是依然可以说话,便气息微弱道:“孩儿,你怨恨娘亲,我也不怪你,你可不可让我看你一眼,便死也瞑目!”
傅传书跃下大石,趋身而近,膝下一软,不由跪伏在地,眼中有泪,心中有苦,非是他铁石心肠,只因遭遇不同,所以性格使然!现在他见娘亲和爹爹似乎命在一刻,纵使心中恼恨,也一时心软,不由良心现。
袁承天见掌门大师兄终于母子团圆,奈何不一时便既阴阳相隔,天人永别,不由心中说不出的痛苦!忽地天空又自飘下片片白雪,不由让人心中凄凉万古,想这人生一世,不过三万六千场,百年易过,生死难别,世人总是畏死贪生,实不知南华真人说生死!
雪花覆盖在赵相承和白莲花身上,只听得二人口中兀自喃喃吟道:“从征万里风飞沙,南北东西总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
然后再无声音,傅传书便自晃动白莲花道:“娘亲,娘亲……”
只是白莲花再不回应,已然殁去。傅传书见状不由失声痛哭,久久不绝。袁承天见大师兄悲苦万状,感触心事,大师兄还有爹娘可见,自己却无依无靠,似乎比之大师兄犹有不足。他来到其身后,轻声说道:“大师兄,你不必伤心了。”
傅传书忽地转身道:“却要你管。我自有主张。”
袁承天知他眼见父母双亲殁去心中自是不免愤怒,所以一时失态也是有的,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天空犹自下着片片雪花,将这山巅覆盖,只见一片白茫茫,仿佛天地之间唯有这大雪在飘。袁承天不由想到:雪刃森森倚碧云,佛魔凡圣总亡魂。水干苍海鱼龙绝,火烈昆岗玉石焚!想这师父赵相承之与白莲花生平遭遇??,多是不堪,可谓忧患丛生,罹难之中,犹不相弃,可是最终落得生死以归,看似悲惨,实则在二人终于可以生死同穴,不谓人间憾事。由此想到自己之与清心格格不也如此么?正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