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中有人伸出手,快如闪电啪啪点了二人穴道,将其拉入黑暗之中。此时二人惊得酒醒一半,心中惊骇不已,心想落入敌人性命休矣,都怪一时性起,饮酒坏事,还谈什么将来军国大事,两个人心中悔恨连连,可是也是无法,只有听天由命。
那人将两个人拉入一座大屋,点上油灯,大屋立刻明亮起。这时袁承天和陈平才看清楚这人不是别人却便正是复明社的一派脑——丘方绝,只见他面色阴沉,语带斥责,说道:“你们两个人疯癫什么?这是京畿之地,不是乡村僻野,如果被人现,便是天大祸事。——幸好是我路过,否则可难说的很了。”
他后来语气便缓下来,目光注视袁承天。
袁承天心中有愧,自觉自己行为有亏,险险误了救师父的大计了。丘方绝道:“陈舵主,你是个历练江湖老手,此事你应该知道其中厉害关系,为何与袁少侠一起放浪形骸,这样会害死人的?”
陈平道:“丘帮主,我已不是舵主,新的舵主是我们新任丐帮帮主秦于卫的亲信秦不惩。”
丘方绝道:“却原来陈兄弟你已不任舵主,可也不必借酒浇愁,在大街上胡言乱语,如果被清兵听到那可是祸事连连,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是。”
陈平道:“丘帮主,是在下一时行为无状,做出不智的事,险些累及袁兄弟。”
丘方绝道:“现下夜深,我送你们走。”
陈平却道:“不用,我会小心在意的,不会鲁莽行事,丘帮主尽可放心。”
丘方绝知他已酒一半,料也不会出差错,便不挽留。袁承天也执手告别,丘方绝语重心长道:“袁少侠,你以后要小心在意,不可胡乱行事,现在是非常时期,京城守卫日紧,九门提督已下布告悬赏反逆朝廷乱党,看来一场腥风血雨便要来了,救你师父只怕难上加难,要知光明观是白莲宗的白莲花看守,她可不是个易与之辈,性情非邪亦正,有时颠狂,有时正直,杀人从不眨眼,是个厉害的角色。况且听闻牢房之内设有三重机关,最是要命,不知就里的人冒进,有死无生,你说可怕不可怕?”
袁承天道:“那么我们真的无法了,只有忍看家师受难。”
丘方绝脸有难色,欲说还休。袁承天便知他心有隐忧,便道:“丘帮主但说无妨。”
丘方绝道:“其实也不是无法,方法总是有的,只是为难了少侠。”
他看了一下袁承天的表情,见他脸上并无变化,不喜不悲,接着道:“这白莲花并非无懈可击,她的门下一名叫着沅芷的女弟子很得她的器重,只要袁公子找机会接近她便可以探得机关所在,救你的师父便易如反掌,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不知道袁公子可肯屈驾?”
袁承天看着丘方绝,觉得十分好笑,因为他怎么也未想到这位自己敬仰的前辈让自己以容貌接近那位叫做沅芷的姑娘,以获取机关的秘密,以便救出师父;可是这样的行为为袁承天所不齿的,因为他是个正直的人,怎么可以做这事,这是违背他的初心,假使成功,师父得知也是要痛斥其非,——因为昆仑派一向自诩名门大派,门人弟子行为端正,决不可以出现奸邪小人,更不允许门人弟子做出有辱斯文的不耻行为。因为那样违背昆仑派门规戒律,辱没门楣——是以袁承天听了丘方绝一席话既可笑又可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丘方绝察觉他脸上神情变来幻去,心想其心中定起波澜。好一会儿,才又试探问道:“袁少侠如果以为此法不行,全当我没说过也就是了。”
袁承天道:“此法决不可行,前辈如果那样去做非但误了人家女孩子,而且有违我的本性,实非我所愿。”
丘方绝道:“其实世间有些事可以便宜行事,有时违背初心,可是为了救人也不失为一个方法。既然少侠不肯,咱们另想别法也是有的。”
袁承天知道丘方绝为自己师门安全着想,一时情急便想起这计策,其实并不恶意,全出自一片志诚,只是袁承志不是那样随便的人,所以这条路决然行不通。
丘方绝见此事不可行,不再说话。袁承天心绪烦燥,一会想起格格要嫁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心中隐痛难止;一会又想起师父他们一干人身陷囹圄,遭受苦楚自是非常人所想。
夜更深,露更浓,行人沾湿衣物,晚间已有寒气,更有花木的清香幽幽传来,邻家小院传来琴声,悲冷凄婉,听者伤心难止,仔细听来却便正是古琴曲《广陵散》。这是魏晋名士嵇康先生所做,先生姿表龙凤,绰然出尘之态,逸绝当时,为竹林七览之,当时之领袖。他性格旷达,不拘束于礼教束缚,往往放浪形骸,为世所不容,得罪司马昭。司马昭大怒降诏杀其。刑场嵇康从容谈定,看生死如无物,拂曲《广陵散》,顿时天地为之变色,仿佛被悲凉之气所感动,从此而后天下琴曲,莫此为甚!
袁承天循声而至,只见一个精舍,庭院深深,秋千兀自摇来荡去,只见一个少女在上,长裙飘飘,仿佛仙子。秋千树下,一个白衣少女拂琴在握,意态神色说不出的萧瑟,眼神中说不出的怨悔。袁承天见了,几乎便要喊出声来,这不正是清心格格。——她怎么会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真是奇怪?那秋千上的少女已觉有人,因为她身荡高处,便见一位英俊的少年正向这里张望,心想这莫非是歹人,便大声斥责道:“兀那鬼头鬼脑的贼子还不滚出来。”
这少女说话苛薄,语气辱人,气得袁承天便要跃出。
忽地一柄亮如水的长剑刺到袁承天眼前,妖斥道:“纳命来。”
袁承天不及细看,伸二指将长剑弹开,铮然有声,竟而将这出剑相刺之人震出丈外,因为他体内已蕴含了昆仑派无上内功,林正眠的几十年内功修为自是非同小可,是以威力如斯。待他仔细看时,怔怔在那。那人却是清心格格,适才她听秋千之上的少女呵斥有贼子,便心生恨意,本来这些时日阿玛逼迫自己心甘情愿嫁给多隆阿大将军的儿子海查布,便心情郁郁,现在听人喊有人偷窥,便觉不是良善之辈,是以出剑刺之。而袁承天于仓皇间不由自主使出内劲,竟而震伤格格。清心格格身体受力,内息翻涌,张口便要喷出鲜血。袁承天不及多想,欺身而前,到了清心格格身后翻掌抵住她背心,正是俞督穴,属足太阳膀胱经,在后背第六胸椎棘突下,灵台穴旁一寸五分处,主治理气止痛,强心通脉,以定心神,最是要紧处。此时清心格格血气翻涌,如不加以止制,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大有经脉皆毁,成为废人之虞。袁承天及时止损,力挽狂澜,将自己无上内劲输入清心格格俞督穴,让格格恢复正常。可是秋千上少女见有人袭击格格,心下大急,跃下秋千,抄剑直刺入袁承天后背,她自是不知清心格格和袁承天的纠葛。剑入后背,鲜血流出,一阵巨痛直传袁承天,他忍住巨痛竟不说话,因为此时最是紧要关头,如若开嘴说话,真气一泄,前功尽废,所以只有咬牙坚持,不为所动。可是格格见状,花容失色,几乎便要出声喝斥这少女出手无状,——原来这少女是她的侍女。她心中直恨这侍女出手莽撞,可是她岂又知那侍女出剑刺人全是一片忠君护主之心,岂有他想,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那侍女长剑刺入袁承天后背,但见鲜血直流,也吓得呆在当场,手足无措。她只是年已及笄的女孩,从来没有杀生过,今时今地激于义愤而杀人,心中噗噗直跳,仿佛心要跳出胸腔,说不出的惶张。又过片刻,袁承天收掌起身,这才伸手点后背穴道,封住血不再流。清心格格凄然道:“袁大哥,你不碍事吧?”
袁承天道:“格格放心,我命大福大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旁边侍女听清心格格管他叫袁大哥,可见两人非但相识,而且亲近,关系非同一般,自己剑刺这位袁公子,不死还可,如果不幸死了自己可百死莫赎了。
袁承志从怀中拿本派止血救伤灵药,让格格敷上伤口上,这止血药也真是灵验,不过一时半刻便止血不流。这时那侍女远远站在一边,不敢近前,怕清心格格反责。清心格格一心放在袁承天,那有余暇去顾及侍女。袁承天见她关心自己的样子,让他大为感动,轻声道:“格格你不在王府,怎么在此偏僻的地方?”
袁承天不问还可,这一问,触及格格痛心之处,一时泪如雨下,泪眼婆娑不能自己,她伤心道:“在这世间还有人关心我么?我的阿玛为了他的权势家族荣耀,要我下嫁给多隆阿将军儿子海查布,我是宁死也不屈!可是阿玛似乎铁了心,一味联姻。我气极便和他争辨几句,他情急之下便了我一掌。我回到房间愈想愈苦,想起了己故的娘亲,——如果有她在,她断不会容许女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况且那人人高马大,呆头呆脑,形容不堪,——可是现今娘亲不在了,阿玛他便可以一己行事,全然不顾及女儿的内心感受。这是我娘以前故居,她是个汉人女子,所以我阿玛将她偷偷置放在此,不为人知。因为这事让皇上知道是欺君罔上忤逆大罪,是抄家杀头的祸事。我娘亲与我阿玛他们虽身份有别,却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沬,可是娘亲总是过着不得见人的生活,终于郁郁寡欢生了疾病。纵使阿玛廷请宫中太医亦是束手无策,她在我五岁那年还是去了。后来的福晋却是满族人,阿玛少有欢颜,也许在他心还是忘不了已去的故人,人间多是悲苦事,爱到情深皆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