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长叹一声,遥望山间林木,悲从中来道:“在下一生嗜棋如命,为棋蒙冤,曾万念俱灰,也曾做过一场梦,误入虚无,偶遇一少年知己,在下苦心教他下棋,相伴数年,渐渐生了伯牙子期之情,正觉心中有了求生之念,却一场大梦醒来,回到这伶仃尘世,叫我如何不悲愁难解?师父,你能解吗?”
那大师起先一阵惊讶,但他见多识广,于世间万事多有参悟,所有悲苦皆离不开一个牵挂二字,于是感叹道:“施主为痴求死,为痴求生,求死不得其死,求生不得其生,施主也是世间难得的痴人。若要解此迷局,老衲只能说,全在施主心上!”
褚嬴不解问道:“在下不懂老禅师的深意。”
大师道:“施主该问问自己是不是已经忘了初衷。”
褚嬴脱口道:“我忘记了什么初衷?”
“施主问问自己去时心中所愿,来时又多了什么牵挂,愿望是否已经达成,牵挂是否是妄念奢求。正所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施主不知迷途而返,过于迷恋虚无玄梦,不知不觉间又堕入了另一层魔障,老衲问施主一句,这是不是忘了初衷?”
褚嬴恍然若悟:“可是,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为什么会那么真实,如同真正活过一般。”
“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梦,看似真实,归去之时,谁又握住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吗?佛讲放下执念,便得自在。若能放下,无需老衲开解,若是放不下,老衲也爱莫能助。施主可在敝寺住下,寺中亦有一小友石兰爱棋如命,你在此处,若是寂寞,不妨寻他去。”
褚嬴点点头,道:“多谢禅师指点。”
想了想又问,“那个叫石兰的,下棋颇有些门道,他师父是谁?”
“他师父是个年过八旬的道人,几年前坐化于此地,老衲看他年龄尚小,孤苦伶仃,便留他住下。老衲记得,本寺改建时,整理藏书,确实有几本棋谱在内,至于师承,老衲也不得而知。”
“那几本棋谱可否让在下看看?”
“请随我来。”
日头已沉,天黑了下来,小沙弥提着灯笼来迎接大师,大师着小沙弥领着褚嬴到藏经阁去找棋谱。那小沙弥道:“我听他讲过,他说他的师父也喜欢下棋,那些棋谱是他师父搜集来的。”
他开了藏经阁,指着一摞书道:“诺,都在这里了。”
褚嬴一一拿过来,看到书皮上分别写着,“烂柯谱”
,“宋时弈理谱”
,“汉图十三势”
等,约有二三十本,翻到第十六本时,忽然看到“梁帝褚嬴对局集”
,下面又一本“褚嬴对局散集”
,翻开看来,上面的字迹不统一,显然是手抄本,而且不是同一人的笔迹。褚嬴看到此处不禁热泪盈眶。
“听石兰说,这是他师父走遍各处搜集的,有的是买的,像这几本集子,都是一页一页抄的,有他师父抄的,也有石兰抄的,倒是您的棋局最多,所以单整理了三本集子,这里有两本,还有一本在石兰那里。当初拆寺的时候,我师父还说,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几本书了。你说这一对师徒,穷的房子都漏风了舍不得补,为了买棋谱花了这许多功夫。”
褚嬴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是感佩,小沙弥道:“褚大人要是想看,拿回屋里掌灯看吧。这里冷清,光又不亮。”
褚嬴便在藏空寺里住了下来,不知不觉见,已经两个多月,眼见天气日寒,寺中人都将备好的棉衣拿出来。一夜酷寒,下了一场小雪,天气瞬转晴朗,方丈禅师与褚嬴在亭子里赏景。“你看这月朗星稀,那两颗星却显得格外闪耀。若是在平日满天星斗时,便再也看不到了。褚施主,你可曾悟出些什么?”
褚嬴摇摇头。方丈道:“正如你我此时的境遇,梁国内佛寺浩如烟海,藏空寺便是默默无闻,待他日皇家不兴佛事之时,本寺若还尚在,便是这颗明星。褚大人亦然。”
褚嬴摇摇头,笑道:“佛寺他日或可成为千年古刹,在下区区一个棋手,只会淹没于历史的洪流中,成为不知名姓的一粒沙石,怎可相提并论。”
方丈道:“无需妄自菲薄,褚大人诚心可昭日月,必有大放异彩的一日。你看那两颗星,往日总是一颗闪耀时,另一颗就暗淡些,难得今日同时闪耀,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变化!星位似也有挪动。浩瀚天星就如繁复变换的棋局一般,人穷极一生都难以尽得其妙。人的生命太短暂了。”
褚嬴心中默念:“这就是我穿越千年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