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是枯燥而又无聊的。
每天三更造饭四更拔营平明出,一天六十里雷打不动,每十里稍事休整,三十里吃顿干粮,午后日头开始西斜便结束行军扎营。
怀玉他们每天都不需要参与安营扎寨等活,三个班培训也走上轨道,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重复的过去。
当怀玉已经差不多能把这三个医院培训班的人都混了个脸熟时,他们也终于要抵达目的地。
关陇交界门户大震关,这里也是丝绸之路东段必经之路,有关陇锁钥之称,又称陇关。
一座陇坻大山,将关中的陇州,与陇右的秦州分隔开来,而一条渭水河谷,更是把陇山与秦岭南北分隔。
大震关,也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陇山是关中西部天然屏障,诸关塞中,萧关和陇关起着主导作用,现如今突厥大举入侵,李靖镇守萧关,我姐夫柴绍守陇关,只要此两关不破,突厥人就进不了关中。”
卢怀让骑在一匹雄骏的大宛马上,对着陇关指点,很有几分纸上谈兵的潇洒。
马周最近一段时间除了记日记,也在猛补一些军事历史,他不留情面的戳破卢驸马,“武德六年,朝廷与突厥达成归还马邑的太平协议不过五个月时间,突厥便再次进犯,攻势一直持续到武德七年八月,甚至越打越猛,当时皇帝陛下都赞成烧掉长安,迁都襄樊邓州一带,最后还是当今太子殿下坚决反对这一计划才没实行。
而突厥人那次数度围攻原州,兵锋直抵阴盘,最后突破萧关防线,一路沿着泾河河谷打到豳(彬)州城西五龙坂,颉利、突利两汗齐现,最后又是当今太子殿下亲率秦叔宝等百骑玄甲骑虚张声势,吓退突厥,与他们达成了退兵协议。”
“但颉利突利当时虽然与太子达成退兵协议,却暗里仍派兵绕路迂回进攻岐州,幸好时任岐州刺史柴绍驸马有防备,大破突厥奇兵于杜阳谷。”
马周在马上遥望陇关,“杜阳谷往东南只要再走上几十里,那就出了四面八方的丘陵山区,真正进入了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突厥骑兵进入到关中平原,那就跟鱼跃大海龙一样,谁能拦的住?”
他跟卢怀让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说连他这样一个狂儒书生都早看透了突厥人,大唐跟突厥打打停停,几乎无一年不战,无一年不谈和,但每次谈和,要不了突厥人就会撕毁协议再犯。
唐突和平协议,在突厥人眼里擦屁股纸都不如。
而从武德七年那场战事,也充分说明,大唐的关中西北防线并不稳固,人家在两年前就能够突破泾河、渭河河谷,一直杀到岐州、豳州,那么这一次突厥来犯势头更猛,虽然陇关一线仍有柴绍,萧关一线有李靖,但马周认为,朝廷之前战略判断失误,这一次仍可能来不及阻挡突厥人杀进来,甚至这次极可能直接杀到关中平原上。
武德七年那次,后来颉利派他族叔阿史那思摩入朝,朝廷则派了宰相裴寂,两人谈判议和,结果颉利虽退了,但马上九月又派兵进犯绥州,虽被击退,可十月又犯甘州。
一年比一年厉害的入侵,早说明了突厥与大唐之间不可能议和,
一山不容二虎,一公一母也不行。
玄武门之变,为今年这场战争增添了许多变数,前期的战略预判失误,然后又恰遇上宫门政变,李世民虽然是马上王者,但他现在需要时间。
可突厥人却并不想给他这个喘息时间,只想趁乱打劫。
卢怀让是自信的,这股自信都不知道来源何处,或许是因为柴绍是他姐夫,而且又那么能打,上次能打败突厥人,这次自然也能吧。
怀玉却内心带着丝躁动和不安,因为历史明明早记载突厥人打到长安去了,那说明柴绍是失败了的。
虽然历史也写明,李世民六骑渭桥会盟颉利,最终与他达成白马之盟,让颉利退兵了,而且很快李世民就报了这仇,几年后李靖雪夜袭突厥汗营,直接灭了东突厥汗庭,连逃去突厥的杨广萧皇后都被他带回中原。
野史甚至还载五十多岁的萧皇后跟三十岁的李世民还来了段忘年恋。
如果他现在仍在长安城,怀玉仅需要多关心下突厥人动向,及时把三原龙桥家人撤回长安城便行。
可他现在正在陇关下,还马上要越过陇关,去陇右的秦州。
柴绍现在正在秦州。
突厥人也在秦渭。
这怎么都像是一场赴死之旅。
其实怀玉希望医院营就留在陇关,最好是长安援军也留在陇关,他觉得去秦州必将失败,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历史上柴绍并没拦住突厥军,所以不如干脆守在陇关。
可惜他小小九品参军没这言权,甚至都不敢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他怕被窦国舅以动摇军心之罪砍了。
而且眼下从喜欢纸上谈兵的卢驸马,到好战的刘兰成,以及最近一直在找突厥人的牛进达,这些家伙每一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就恨没看到突厥人,哪会怕突厥人。
连马周这书生虽然钻研突厥进犯的过往,却也更加坚定要上战场干突厥人的决心。
好像在这些人眼里,打仗不会失败,更不会死一样。
陇关。
他们并不是唯一的援军。
在他们到来之前,从京西、陇南等地已经聚集增援了不少兵马,既有卫府府兵,也有州县乡兵,还有地方豪强地主们的义征子弟,为了保卫乡里,无数男儿背上行粮,扛着长矛挎着刀汇聚秦陇,奔赴战场。
在陇关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窦恽便下令全军继续向西前进。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轻装前行,而是要求三分之一的士兵披甲执锐,全军更加小心警惕行军,连塘骑都增派到二十四路。
士兵们分成三部份,每班披甲行军一个时辰,然后换另一班,保证始终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在战斗准备状态,随时可以战斗。
卢驸马更是直接把套头索子甲套上了,外面又把犀皮盔和犀皮马甲套上,他的部曲们也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些家伙不仅吹牛厉害,这警戒心和逃命的本事也了得,估计真打起来,他们肯定能突围(逃走)。
“过了陇关,随时可能遇敌,赶紧披甲。”
卢怀马丝毫不以为自己行为有什么不对,还劝怀玉披甲,甚至还给怀玉的坐骑也送上两副马甲,“射人先射马,战场上坐骑非常重要,一但失去坐骑,可就危了,这马甲虽比不得重骑兵的甲骑具装,但也能比坐骑增加很多防御,一般刀箭不惧,赶紧人马都换上。”
怀玉被陈兴赵信他们劝着套上了锁子甲,还给两匹战马夜照白和乌云踏雪都给披了马甲,连怀玉的两只狗子,卢怀让居然还打算给弄两个马甲。
抵达陇关,随营医校也就毕业了,几百学生各自奔赴诸营旅,要承担起救死扶伤的重任,这半个月每天学医两小时制药一小时,倒也有了几分模样,起码走的时候,怀玉给每人的那个药箱,满满当当的,另外配的几个药葫芦里,更是装着许多止血、消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