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知他投毒,却已看不清他的表情。视线内的事物皆带上浓厚的重影,不过眨眼之间,便彻底陷入黑暗。
宋回涯顺着人影所在疾刺出一剑,不出所料落了空,腹部随即受人猛踢一脚,朝后摔去,砸在墙上。
她以剑支撑,试图起身,奈何四肢百骸有如钝刀在割,骤一催动内力,喉间便不住呕血。
她另一手搭在膝上,抹去唇角的血。心绪一片苍白,只道
自己怕是要死了。
总将不怕死挂在嘴边,末了当真死得如此落魄,果然有些事是说不得的。
宋回涯自嘲作乐,思绪百转,又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是严老一声叱喝:“别过来!”
“师姐?”
魏凌生的声音听起来远得有些模糊。
宋回涯侧过耳朵。察觉严老两步靠近,抽出把短刀,抵在她身前。
她鄙夷轻笑,一把握住刀锋,毫不犹豫地往心口推去。手心登时被利刃割破,血流如注。
那伤的仿佛不是她的血肉。她面上不见疼痛,只有叫嚣似的傲慢跟嘲弄。用肉体凡胎生生逼得对方手中铁刃怯,慌乱地要往回抽去。
“师姐!”
魏凌生急得嗓音变了调,颤声乞求道,“不……不要。”
宋回涯双目分明已盲,可布满血丝的眼睛斜斜向上,却仍有种猛禽紧盯着猎物的凶残与冰冷。映着烛光的漆黑瞳孔,好似被人额外点过一笔,亮得慑人。
听着魏凌生温言劝哄,好半晌才有了反应,缓缓松开手。
伤口已是血肉模糊,宋回涯攥紧手指,泰然自若地将血擦在衣服上。
“师姐……”
魏凌生浑身的血液好似被冷水浇透,霎那间心灰意败,什么志求意气都被疲惫压熄了。他转向老者,嘶哑道,“严叔,我猜过许多人,唯独从没想到你会叛主。”
他嘴唇翕动,甚至问不出“为什么”
三个字。
严老见他面容悲戚,竟先抑制不住哭了出来,老泪纵横道:“我太失望了,郎君。我再等不了。”
魏凌生惨笑道:“你要杀她,不过也是为杀我。何必多余牵连我师姐?”
严老闻言,却好似叫人踩中痛脚,激动指着他吼道:“我就是恨你如此!你不要那些慈悲,别守着你那些仁义了!”
严老捶胸痛呼道:“当年将军若不是被胡人困在边地,不敢抽兵回京,如今谁主天下尤未可知。先帝分明是窃国之贼啊!好不容易熬到那贼人死了,他儿子登基,比他还不如!左右摇摆、蠢不自知,偏偏又喜自作聪明、挟势弄权。他从来防备忌惮你,可你呢?只你还顾念那点兄弟情谊。对他悉心教导,为他除残去秽。若是有用,将军不至于枉死!当年我劝将军别退,他不听我,如今你也一样!为何你不能同高清永那般狠下心肠?总有人要死的,可这毒疮得剐啊郎君!纵是削下肉来,几万、几十万,也得剐啊!殿下!”
魏凌生听得呆住了,讷讷道:“所以你信高清永?你怎会信他的鬼话?他手段如何酷烈,他的私心你瞧不见吗?”
“我不管他私心如何,他愿意北伐。”
严老强忍住抽噎,声音随追思柔软下来,“我儿想家了。那么多死在光寒山下的将士,该回家了。”
屋外传来连天起伏的冲杀声。刀剑相击的锵鸣声好似疾风骤雨弥漫四野,听得人心生恍惚。
护卫拉住魏凌生,神色紧绷道:“殿下,有刺客,我护你先走!”
说罢
又扭头对严老苦口劝说:“严叔,拿出解药吧。你与宋大侠又无冤仇,没有非杀她不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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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老苍衰的脸庞露出个苦不堪言的笑,“今日郎君若能留得命在,也请记住这个道理,一念疏忽,是错起头。”
魏凌生执拗地站定不动,宋回涯又忙于调息压制毒性,院内兵器交奏声愈烈,护卫无可奈何,只能杀出门去,拦住外面的刺客。
“究竟是谁有错?!”
魏凌生面上肌肉痛苦得抖,深深凝视着面前这位亲如父兄的长辈,咬牙切齿地道:“高清永或许曾也是个有进取之心的肱骨。可是自先帝去世,他独握权柄,一切都变了!他只想谋他高家的基业,再不管大梁的死活!只这次灾祸,死了多少百姓,充他一人家财?”
严老神色已近癫狂,一字一句地争辩:“自古变法者,皆不善终!没有权,如何变得了法?可若要变法,何人会让你谋权?仁义道德,能叫多少人敢舍命追随你?天下又有多少寒窗苦读的有为之人,可以无畏功名利禄?光凭良知,你想从庙宇之上将他们拉下来?光凭抱负,你想叫将士横戈跃马收复失土?不可能。要钱!要成山的金银!谋身与谋国,只能二择其一!你什么都想两全,不过是痴人说梦啊……”
魏凌生崩溃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痛彻心扉:“荒唐,太荒唐了!”
严老也跟着苍凉哭嚎起来:“哪里还有路?还有哪条路?”
他抬起染血的刀,颤颤巍巍地指向魏凌生,低声道:“对不住了,郎君。”
他刚决绝地狠下心肠,欲要动手,角落的宋回涯如鹰隼突起,两手执剑,朝前一送。
剑尖刺穿他的胸膛,又沉闷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