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神回过味,裴归的怒火直冲天灵盖,气得要打人,一叠声让人请家法,而白姨娘最喜欢看到的场景就是裴岚意如此蠢笨,故意还上前劝阻,“老爷这是何必,大姑娘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且事情已经这样了,您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裴妙晴和她母亲性情相近,逮着机会就柔柔地表白自己,“阿爹,姨娘说的是,您的身体要是气坏了,姨娘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抹眼泪,我也会心疼的。阿爹,我会劝长姐,让她以后不要这样了。”
娇妾爱女如此说,更衬得裴岚意十分不孝,裴归在怒气的顶点转了一圈,态度却渐渐平缓过来,竟打心底陡然而生一股子悲凉,他没想到自己和妻所生的女儿,会变成这般愚蠢张狂的模样。
这时候外面有仆人说“老爷,家法请来了。”
白姨娘觑了裴归一眼,“哎”
了一声,念着“真请来做什么大姑娘终究只是个姑娘,顽皮点就顽皮点吧,最多不过是不嫁进皇子府而已,到时候老爷给她找个门楣比咱们低的,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何必请家法闹这么大阵仗”
眼见着裴归沉吟不语,白姨娘也猜到了自己的话说到对方心坎上,打还是舍不得打的,在白姨娘看来,裴岚意不缺这顿打,要紧的是以后从了她意思,择个门楣低的人与岚意相配,这嫡出的大小姐便再也翻不出什么花了。
她赶紧给了个台阶,出去说了几句,让仆人退下。
这边裴归似乎有些疲累,挥了挥手,“今天就散了吧,都回去好好休息。”
岚意赶紧跟着表姐行礼,反正她脸皮厚着呢,骂了两下不痛不痒,总比真的受家法好。然而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她一下子泄了气。
“岚意,你跟我来书房。”
白姨娘跟上去想说什么,裴归冷着脸补了句,“谁都不许劝。”
裴妙筠幸灾乐祸,不忘在身后摇了摇帕子,“长姐好走啊。”
白姨娘则吩咐下人,“准备好一套茶盏,老爷同大姑娘生起气来,砸碟砸盏是常事。”
宛茵拉着宛玉出去,挺担忧地道“要不要过去看看可书房这种地方,还是姨夫的书房,不是我们该去的。岚意要是挨了打,可怎么办”
要是平时,宛玉就该叽叽喳喳地想法子了,但这一次她只是默然地往风荷院走。
宛茵单纯,只当她太冷了,且干在这里站着等也不是个道理,想着还是先回去,再想办法打听打听书房里的事,如果真的又闹起来,她是要鼓起勇气去救下岚意的。
出乎所有人预料,父女俩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却没有任何争吵的动静传出来。
裴归没坐椅子上,只是站在书案前,屋里点了许多蜡烛,亮堂堂的,把外面落雪的寒意驱散很多。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岚意,我今天看你站在那里,忽然就想起来你母亲,她在世的时候我们也总这么吵,她会低着头,但脸上的表情,尽是不服气。”
提别的尚可,提到母亲,岚意的心骤然就软了,“阿爹”
裴归双手撑着书案,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母亲在的时候,我们父女之间,可没有这么生疏,现在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好些事也不爱和爹说了。有时候看到你这幅不认错、偏执丧气的样子,就忍不住要骂你打你,然则骂完打完后,做父亲的又有些后悔。”
岚意心疼,她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父亲这么样,比骂她还叫她难受。
“阿爹,我没有故意与你生疏。但是你有妹妹,有白姨娘她们,我想你可能也没有空闲会听我讲一些事。而且我确实也不好,在外面惹来那么多是非。”
裴归摇了摇头,“这些年你干得荒唐事还少吗哪次不是闹得鸡飞狗跳后,我就忘了当爹的怎么会和女儿计较这个更何况我和阿璎唯独剩你这么个女儿,我当然对你有些厚望,希望你能争口气,把你弟弟那份儿也活出来,但你看看,现在妙晴妙筠,在外头的名声都比你好,你从前的沉稳都去哪了”
他口中的“阿璎”
是岚意的母亲冯璎,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岚意的眼里就有了泪意。
耿直的父亲柔情的一面很少,所以不愿意让人看到,这会儿说完了痛心疾的话,才沉下脸,缓缓地转过身来,肃然道“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立刻就请家法,这也是要给宫里娘娘们、给圣上看看,告诉她们我们裴府的女儿是有人管教的。”
岚意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了一会儿,才道“阿爹,外面都传我会成为皇子妃才这么得意。其实,女儿不想嫁给任何一个皇子,任何一个。”
裴归愣了愣,他想过很多原因,让不懂事的岚意忽然变了性情,但他万没想到竟会是这个。
他沉下声,“不想嫁也很有可能要嫁,而且等待你的不一定是皇子妃的位置,而是侧妃。”
岚意心惊,猛然抬头,就看见父亲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似乎也不知道该不该和自己说。
“为什么我虽然没得选,可跋扈的名声已在外,又得罪了瑛贵妃娘娘,谁还看得上”
“上次在乾明宫议事之后,二皇子出来后和我说了几句话,他说瑛贵妃娘娘倒是有几分赏识你敢说敢做,外面虽然传了许多你得罪娘娘的风言风语,但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下次除夕夜宴,你入了宫,可以先去趟长福宫见见娘娘,陪她说说话。”
裴归斟酌着语气,怕吓坏了自己的小闺女,“我是不清楚贵妃娘娘如何想的,但宫里的人,说出来的话未必是真的,万一她还是生气,故意把你喊过去是为了责罚你,那事情就大了。所以我特别嘱咐白姨娘,让她和你说到时候向贵妃娘娘请罪,别再这么耿直蠢笨。”
岚意此刻倒是冷静下来,问“若单是这么几句话,阿爹应该不会觉得齐王侧妃的名头会落在我身上。”
裴归叹气,“我当时才应了贵妃娘娘的事,就听二皇子又道,岚意不错,上次见她策马持缰,是爽快女子,刚好我们王府里也不缺会针线女红的人,就缺与本王策马同游的侧妃。裴大人可真是生养了好女儿。“
他重重拍了下手,“你看,岚意,这不就很明显了”
岚意怔忪了。
因为裴归从小没跟在裴老大人身边学那些官场往来,又活得太过顺遂,所以只会直来直往,二皇子卫长渊这话再隐晦点,他就听不明白,显然对方已经把自家人的性子都打听得透透的,也确实冲着自己来了。
要不然他一个外男,怎好直呼臣女闺名
裴归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害羞,又叹口气,“要是你母亲在,这话该她和你说,你又和白姨娘不亲,我唯恐你得知这件事后尾巴就翘到天上去,本想晚些慢慢告诉你,顺便敲打敲打你,今天刚好碰上了。”
说到这里,他起皱眉,恢复成往日严父的模样,“岚意,齐王府不比裴家,由不得你成日顽皮闹得沸反盈天,之前你张狂得过了头,我必须要罚你,罚给二皇子和贵妃娘娘看,也是为了告诉你,从今往后,再不能任性了”
岚意却忽然跪下,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阿爹,我刚才那话不是为了搪塞您才说的,我是真的不想嫁入天家,我没有那个本事和他们去斗。方才在白姨娘那里,你说选错了皇子,轻则连累整个裴府,我知道,重则的后面,就是家破人亡。”
她昂起头,倔强的神情与她母亲当真是如出一辙,“当今圣上正值盛年,下面的这几位皇子却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往后还不知会成为什么样子。二皇子那么得圣上宠爱,一定很多人眼红齐王府,若我在里面一不留神犯了错,害了二皇子,瑛贵妃娘娘一定会恨死我,随便捏个由头,就能让我丢了小命。”
裴归的眉头越拧越紧,而岚意还在往下说着更可怕的事,“又或者说,之后这天下的主人换了,偏偏最得宠的二皇子没有坐上那把椅子,那么坐上的那位,心里得有多厌恶他到时候齐王府里所有人都要受牵连,咱们裴府的未来,也该折在这上头了。”
“好了这些话即使是在裴府里,也不能说”
裴归斥责,但显然岚意让他心里很震动,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心思清白的一个人,竟然能生出这么弯弯绕绕谋划深远的闺女。
他古怪地看了岚意一眼,问“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忽然有了这么多想法”
知女莫若父,岚意不再隐瞒,到底把五皇子坠马那桩事说了,说到最后,她眼里忽然蓄了泪,小声说“我不敢和旁人讲,生怕给我们家招来祸事,但五皇子好像缠上了我,整夜整夜来我梦里,阿爹,我对不起他又害怕,只想着以后能离禁城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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