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彼得知道出现的不只是那人。
既然“江”
会映出他的所思所想,那必映出人。因为彼得的使命是尽自己所能将人们从那无尽的循环中拖出,莫让死的本能胜过生的本能。他所思所想的一切无不关于人。
于是越来越多的身影开始在水面上徐徐飘来,直到那些身影填满了浪涛之间的缝隙,铺满了彼得眼中的整个江面。
如同在无数个世界架设了无数个摄像机,实时转播天涯地角的每一个镜头似的,那些纷乱嘈杂的画面开始如同洪水般自遥远的彼岸一泻千里,映入彼得的眼中。
彼得于是看到无数的画面。
他看到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人,以及每时每刻在重复上演的一切喜剧与悲剧。
在这镜像的碎片世界中,他看到人的挣扎与奋进,他看到人的绝望与哀嚎。
他看到贪婪。收尾人无休无止地摆弄着刀枪棍棒,用或高尚或肮脏的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夺取致命的果实。
他看到暴戾。帮派如同巨大的车轮倾轧向弱小的可怜人,无味的鲜血与痛苦填满了每一条不受庇护的大街小巷。
他看到狡诈。公司摆出条条款款,欺骗大意者签下那字里行间写满了吃人的合同,又强迫他们去欺骗更多的无辜者为其买单。
他看到疯狂。迷失于知识中的研究者对着同类举起了手术刀,堕落染红了洁白的大衣,从受害者的灵魂中攫取血淋淋的宏大叙事。
他看到傲慢。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存在自诩为规则,仅凭借一念之差决断他人的命运,对超乎自身掌控之物并不作为,只是安于现状地俯视着自己的水晶球。
();() 他看到细微之处。
他看到失去妻子的丈夫被疯狂的烈焰焚烧殆尽。
他看到被怪物吞噬的女孩死前的绝望。
他看到拥有无比力量却甚至守护不了他人的悲愤。
他看到疲于奔命却劳无所得的荒诞。
他看到拼尽一切仍然挣脱不了命运的自甘堕落。
他看到一切的一切从身边滑过,跃动的每一缕浮光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被生吞活剥,被牢牢钉死于替罪的十字架上,连同灵魂一起被囚禁。
他们挣扎着。
而彼得却不得不迈步向前走去,将这支离破碎的一切抛在身后。
彼得咬紧牙关。
他只觉得身临其境,不能自已。
水滴溅落在耳畔。
他开始听到哀嚎与哭喊,啜泣与悲鸣,甚至是癫狂的啸叫与嘲弄……那嘈杂的一切糅合在浪潮周而复始的声响之中,仿佛是这个世界本身正在朝着彼得嗟叹……
水汽升腾入鼻腔。
他开始闻到血腥气,一点点失真的、扭曲的甜味,又混着泥泞与令人作呕的败坏、锈蚀,凋零与衰败的落花气息被踩入泥土里与蛆虫为伍,迷幻与致命的不洁芬芳,以及烧焦的、燃尽的灰土,刺鼻的过期消毒水……
水流轻抚过指缝。
他开始摸到冰冷、僵硬的皮肉,刺痛的针,腐烂的伤口,滑腻温热的血,光滑冰冷的金属板,干燥到一触即然的火药粉末,故弄玄虚的拐角,挤压般的限制,掐入肉中的指甲,破裂的带刺木棒……
他向前迈步。
每迈一步,他都感到世界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
面对着这任何人都无法承受哪怕一瞬的精神冲击,他向前迈步。
他才发现这波澜不惊的水中,写满了未来与过去的可能。这些可能填满了他的脑海,不断地涌入,以至于任何感官和思索在这样的信息洪流面前都不值一提。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
他还是在这压倒性的信息之海中苦苦搜寻着。
他尽力去窥看每一个视角、理解每一件事、了解每一种可能,但沙漠中的沙岂是人能穷尽的?
无数的信息从他的指尖就此划过,他无法抓住,只能迈步向前。
寻寻觅觅。
却找不出一个足以称之为“好结局”
的故事。
人所构成的信息洪流之中,却只写满了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