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着于野挥了挥手,道:“一同上路吧!”
莫残,也就是独眼独臂的男子,见到夫人与小姐走近,拿了一个凳子放在地上垫脚。
“竟然不取酬劳,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门客?”
“不取酬劳,途中有事自然与他无关。咱家倒是酒肉管饱,也不亏待他!”
听着爹娘的对话,菜儿也是颇为好奇,忍不住回头一瞥,原本端庄的人儿忽然笑出了声——
“岂不成了吃白食的,噗——”
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少年,佯作沉稳镇定,却又神色焦急,根本不像江湖侠士,反而傻傻的令人好笑。
“菜儿,上车!”
“嗯!”
况夫人催促一声,菜儿上前搀扶,犹自忍俊不止。况掌柜跟着上了马车,遂吩咐众人启程。
于野没有等来引荐的礼遇,反而自讨没趣。
一个不取酬劳的门客,当然没人正眼相待。也许在况掌柜一家看来,便宜,意味着没本事,吃白食。
……
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站着一位女子。
她的身后,是座高山。头顶之上,天青如碧,云白如絮。四周苍松郁郁,山风徐徐。恰是春光正好,她却恍如未觉,只管默默看向山脚下的一片村落。
于家村。
宁静的村落,一如往日。
村子西头的大土堆披了层青色。那是三十多位猎户的坟冢,虽然少了冬日的荒凉,长满了青草,却多了几分肃穆与厚重。
村子东头的山坡上,是几株老树与三间倒塌的草屋。
那是于野的家。
自从上次离开村子之后,于野便没有回来过。如今他早已逃出玄黄山,此时不知他人在何处。听到风声说,各地的江湖人士正在找寻他的下落。此事或与卜易有关,而一个关在摩崖洞的少年怎会得罪一位筑基高人呢?想必又是尘起师兄的缘故,他为了投靠卜易,不仅出卖了师门,害死了师父,也泄露了兽丹的存在。
尘起欺师灭祖,罪该万死!
不过,尘起与师父只知兽丹,不知蛟丹。两者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而蛟丹之名,出自于野之口。他一个山里的猎户,怎会知道他所吞下的是蛟丹呢,又是如何成为修士,并施展传说中的剑气伤了尘起?
白芷缓缓转过身来,犹自心绪起伏、神情幽怨。
她已舍去了道袍,恢复了女儿装。一蓬青丝披肩,加以素帕轻挽,衬以粗布长裙,俨然一位山野女子,却又面如皎玉、双眸含怨,自有孤冷出尘的韵致。
不远处,是个小小的草棚子。
这是她的暂栖之所。
此处位于星原谷南侧的山腰上,虽然山势陡峭、人迹罕至,却可俯瞰整个于家村。倘若于野返回村子,应该逃不过她的双眼。
白芷想起她要等的那个人,心绪又是一阵烦乱。
此前安葬了师父,送走了几位师兄师姐,玄黄山上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正当她茫然无措之时,谷雨回到山上。获悉师父道陨,道门已不复存在,小师弟当场嚎啕大哭。她不知如何安慰,唯有垂泪相陪。而悲伤过后,日子还得过下去。谷雨想要重振山门,她为此黯然无语。数百年传承毁于一旦,想要重建谈何容易。却从谷雨的口中得知,于野的修为与剑气均属真实。那个出身猎户的少年,已是炼气一层的高手。她惊愕了一番之后,遂即有了决断。
那就是找到于野。
师父临终前说过,于野是她的机缘,也是她的劫数。当时懵懂不解,事后恍然有悟。所谓的机缘所在,或是那枚蛟丹。而劫数,意味着生死的抉择。究竟孰生孰死,天命运数如何,只有找到于野,方能最终揭晓。
彼时彼刻,她的心头有了执念,从此摆不脱、也扔不掉,并将折磨她数十年,直至生死降临,方得醒悟。
白芷吩咐谷雨返回家中孝敬双亲,她本人则是离开玄黄山独自远行。
师弟含泪相送,期待来日再会;师姐匆匆而去,归期未有期。
白芷离开玄黄山之后,本想寻找于野的下落,却听说他被江湖人士追杀而去向不明。她踌躇再三,便直奔星原谷而来。
大泽地域广袤,找人如同海里捞针。尤其找一个遭到追杀而四处躲藏的人,更是难上加难、毫无指望。而一个人无论他躲到何时,逃往何方,他都忘不了自己的家。那个有点痴傻的少年,应该也是如此。只要守在星原谷,或能等到他回家的那一日。
白芷来到星原谷,便在南山的山腰上搭了一个草棚。
她并不确定于野是否归来,也不知道他何时归来,却依然选择就地守候,因为她已没有了去路。
玄黄山毁了,各地的道门也人人自危。与其放弃修行,沉沦于乱世,何妨追随机缘,与劫数并行呢。
如今想来,大泽的这场祸乱,虽然与蕲州高人有关,却又何尝不是来自于一枚蛟丹。自从那个少年吞下蛟丹之后,灾祸由此起始而一不可收拾。
何况她身为玄黄山唯一传人,岂能辜负师父的临终所托。
白芷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幽怨的眼光渐趋明亮而又透着执着。
无论何年何月,她定要越师父,成为一方高人;她定要重振道门,让谷雨小师弟得偿所愿。倘若灾祸起始于蛟丹,起始于灵蛟谷,那么她的机缘便起始于星原谷,起始于那个带来劫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