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她,绝不会。
但是韩偃并不理会敏静这些胡乱的思想,他像一只慵懒的豹子一样,一弯腰,长臂将地上的镶金茶碗捞起来,拍在茶案上,道:“公爷,那你亲自跟她说吧。戈舒夜,过来,公爷有话吩咐。”
韩偃出去了,抱着胳膊等在湖边一处凉亭下,看着垂花廊下戈舒夜和周敏静对话。距离有点远,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韩偃也没有特意运起内力探查青年男女间求婚的密谈。
戈舒夜一开始以为周敏静又要福利,叭儿狗似的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上去。
周敏静的脸色并不轻松,两个人隔着几步远,等到周敏静终于开了口。
韩偃远远看见戈舒夜双臂抱住了胸口——这是一种防御姿势。
韩偃想,她不高兴的时候要比高兴的时候好看很多——看着端庄、优雅、忧郁,修长的脖颈、苗条修长的身段,挺直的脊梁和垂下的头,像一只领地遭到侵犯而把羽毛张开的天鹅,什么关关雎鸠啊,什么所谓伊人啊,这才有点诗经中让青年会恋恋不舍沿着河岸追逐的梦中情人的样子。她高兴的时候像只仰歪歪躺在地上舔胳膊腿的猫咪,没点人样。
她好像开口噎了一句周敏静什么话。
周敏静愣了一下,脸涨红了,试图解释什么,或者为自己分辨。
她居高临下、嚣张地冷笑了一下,扭头要走。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金子,手把手还给了周敏静。
施施然离开了垂花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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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静下意识接过那块金子,伸开手掌,上面还有一排整齐的牙印。
71块,是我该得的;你给的,我还不稀罕要呢。
周敏静愣在了原地,他堂堂一个公爵的求婚,被拒绝了。被一个乡野妇人,拒绝了。为什么?凭什么?我还不够真诚吗?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我还不够纡尊屈贵、我还不够设身处地吗?我不是把我的难处和为你考虑以及大明律现实情况都告诉你吗?
“这就是公爷口中说的,颖国公府有我的一席之地——让我当你小老婆?”
“名正才能言顺。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侧夫人是贵妾,我给你的是名分,是尊贵的贵族的身份!”
“贵妾,不还是小老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给你你该得的,也是对你忠心护主的报偿——但是你要承认,你我身份之差,就如同云泥之别,我是皇亲贵族,这是世袭的尊崇、血脉里的荣耀,而你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平头布衣,这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天堑。而你从奴婢升为尊贵的公爵侧夫人,这是恩赏、这是荣耀,我看不出哪里有任何对你的侮辱,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幸!换做是四九城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把这当做天降的福分,每个人都会弹冠相庆!
这是抬举!
怎么,难道你能否认吗?在大明普天之下的王土之中,婚配人人都看重门第和出身,你的出身是无法与我相匹配的!你自己说,你的德言容功哪一条合格?你的人品门第难道是值得夸耀的?你言语尊卑不分、你坐卧行动不端庄持重,你还贪财粗俗——等级的高贵差别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我承认你的功绩,以自身作为你的倚靠与你绑在一起,愿意在外祖母面前推荐你、得到她的承认来换取你的名分,我已经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戈舒夜眨了眨眼。
“嗯……公爷,您大可不必这么纡尊屈贵、忍尤攘诟、屈心抑志、自我牺牲的。”
她咬文嚼字地使用了最高级的形容词来表达她对周敏静的嘲讽。
“你嘲讽我?——怎么,凭你的身份,你还真痴心妄想觉得可以做正夫人不成么?”
“不不不,小人怎么敢啊,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您明知道我贪财、粗俗、不登大雅之堂,那就把我的功绩全部换算成黄金,我做个金缕衣穿在身上也好让四九城外的平民百姓过过眼瘾,何必执着要赏我什么虚无缥缈的名分呢?
既然您这么高贵、荣耀、纤尘不染,你给了我多少呢?
一两黄金。
一两黄金嘛,搁外头也不算少——南都的妓院里买个人,荒年年轻的大姑娘论斤卖,十两银子价格公道,够家里吃半年了。
但听您说的,又是屈尊纡贵,又是弹冠相庆,又是世袭的荣宠血脉的荣耀,又是痴心妄想做公爵夫人——太吓人了,小人怎么敢呢?
您要是可惜这一两金子,我还给你就是了。剩下的71块是我该得的,我可没多拿。”
她拉过他的手,把金子塞进他手掌里,仿佛是在打赏。
“你和杨昶啊,你们、都一个样。哎,可惜了了,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
她离开了。周敏静愣在了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韩偃有点尴尬,问他们说什么,她很轻松地调侃着道:“公爷可惜那一两金子,跟我要回去了。”
韩偃道:“你看上去没怎么不高兴啊?”
“剩下的不是还归我吗?”
戈舒夜高高兴兴地抱着怀里的布口袋,盛金子的,打算卷细软跑了。
“仔细想想,你可是丢了一个……公爵,一个国公府啊。”
韩偃道,“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