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赶紧解释。“你根本不知道这奏疏里说的什么,如我所料不差,这厮是想学民部小张相公……”
前面言语还算利索,但话到后来,李定声音却越来越小,最终硬生生停了下来,然后当场在三伏天打了个哆嗦,并迅拢手坐回,继而一声不吭。
“你是在疑我?”
张行眯着眼睛来看对方。“对不对……你觉得这事我也有掺和?甚至是我主谋?”
李四郎顾左右而失声,而张行也在旁边桶中取了一碗酸梅汤。
“所以,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取汤之后,张行并不着急来喝,而是一边施展真气来做冰镇,一边若有所思起来。“我猜猜……你说他学张含,但张含可不只是贸然来为圣人与南衙诸公对抗的,人家是抓住了圣人想要建天枢大金柱这个关键,才能有圣人支持……莫非,王九郎是找到了谣言源头,觉得自己能消圣人的火?”
李定喟然以对:“你看,我就知道,你便是没跟王代积合谋,也最少一早猜到了里面的内容,然后顺水推舟。”
张行啜了一口冰镇酸汤,摇头笑道:“所以,王代积去赌前途,圣人消了气,说不得还能少死好多人,就算是没好处,对我们这些人也没坏处,我帮熟人的忙,推个波助个澜,为什么你脸色刚刚那么白?”
“因为咱们之前就说过,这种谣言必然找不到真源头,王代积无论拿谁去泻陛下的火,都是在嫁祸无辜。”
李定缓过气来,坐在那里勉力来讲。“但我刚刚不是怕王代积做这种事情,而是怕你做这种事情……所以面白。”
“为什么怕我做这种事情就要脸白?”
张行捧着冒丝丝寒气的碗追问不及。
“因为王代积不过是个阴雄,而你是个英雄……他做这种事,也就是几家贵人流血,可你做了,是要天下流血的!”
李定恳切答道。“我想过日后会有此类事,却没想到事迹昭昭如线,清晰可循到我眼前。”
张行嗤笑一声,放下碗来:“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个能让天下流血的英雄的?从莪一个多月都不能突破最后一条正脉?还是从那晚山上闲聊,捡了一本书?又或者是你信了我的鬼话,当我是谪仙?李四郎,此事无论如何都是王代积来做的,如何到了你嘴里,便是我引得什么天下流血了?你须明白,只因为想看人流血,就让人不得不流血的,可不是我区区一个伏龙卫副常检。”
篝火旁,李定沉默许久,方才应声:“独独最后一句话,让我无话可说……我不能阻拦这一位,又有什么资格阻拦你呢?但是张三郎,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做不对,尤其是你这种要做大事的,绝不能因为其他人都是混蛋,便自己也混蛋起来,这算什么道理?”
“或许吧。”
张行望着头顶双月,幽幽感慨。“如果不能比某些人强,不能比某些人更有德行,又凭什么居高临下指责嘲讽人家呢?你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我现在没那么高的个子,只能尽力而为。”
李定不再吭声,二人只是隔着篝火一起枯坐,等候某些结果。
至于秦宝、小周等人,虽然中间路过几次,却都是只是觉得气氛不好,丝毫不知事情原委。
闲话少说,当晚,圣人览阅了北衙汇总文告后,忽然北衙、刑部追索穆国公随从文书以及兵部员外郎王代积的奏疏给了最近几日焦头烂额的司马、虞两位相公。
两位相公在骊山半山腰充当临时南衙的一栋建筑内看完,自然会意,却又反应不一。
“老夫的意思很简单。”
司马长缨相公年长,先行开口。“陛下要严查的态度摆在这里,不如即刻连夜文给正在大兴的兵部尚书段威,请他总揽此事,亲自向穆国公索要随从来调查。”
“圣人既这个王代积的奏疏,便有一些应许其中让王代积来署理此事之意,所以,何妨让此人来查。”
犹豫了一下,虞常基相公选择了迎合上意。
已经忙碌了一整日,疲惫不堪的司马长缨微微一顿,本欲争辩,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能沉默。
虞常基见状微微一笑,复又从容来言:“不过也是,这王代积一面给我们走正途送奏疏,一面偷偷走路子直达御前,用心险恶,不能不做惩戒……这样好了,咱们既连夜文给大兴的段公,也正经的条文,许这个兵部员外郎找有司凑人去大兴查案,这样谁也说不出话来,却又能从容调度段公起来处置此人,顺便隔绝风险……司马公觉得如何?”
司马长缨想了一想,立即颔。
此事就此抛过。
局势生了有趣的变化,半个时辰后,王代积面色惨白,匆匆来寻张行,然后一眼便看到跟李定隔着篝火对坐的这位副常检。
而李定借着月色远远看到这位兵部同僚过来,直接在张行的目光下沉默起身,躲到后方去了。
“张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