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宜芬微微仰着头,眼泪迸出来,流了一脸:“我与阿娘,五郎,一直在你们面前伏低做小,就是想寻条生路,想寻条生路!”
“回到福建道,我们一家子孤儿寡母,不过是看着族人的脸色过日子而已,随便将我许配给一户人家,说不定把我给卖给人做侍妾,卖到腌臜之地去!我是仰慕表兄,他这般美好的儿郎,谁能不仰慕。既然都是做侍妾,甚至连侍妾都不如,我为何要舍近求远?我的亲事,一直看不好,表兄说得对,是我心生了妄念,不该肖想太多。我不该贪图表兄的才情,不该自小就想着要陪在他身边,伺候他一辈子。我不该羡慕大娘子的日子,不该羡慕表嫂的日子,想着自己也能过上富贵的生活。你们什么都有,想要什么有什么,蔷薇花露,琉璃杯盏,珠宝头面锦衣华服,你们投胎得好,投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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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宜芬眼神癫狂起来,双手无意识乱舞,紧盯着谭昭昭,嘶声力竭喊道:你们都有好日子,你们都有人护着,都有人宠着,我只是想要一丁点,想要一丁点而已。我只有自身,只有卑贱的身子可以拿来换。不然,我改怎么办,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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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鸣吱吱,伴随着夜里的凉风,天上的繁星在跳跃,俗世凡尘间的蝼蚁在挣扎,质问。
是啊,该怎么办。
谭昭昭也回答不上来。
戚宜芬与小卢氏被眉豆阿满送回了院子,谭昭昭坐在胡塌上,失神望着远处天空的星河。
张九龄在她身边坐下,手撑在膝盖上,俯身侧头去看她,轻声道:“昭昭。”
谭昭昭轻点头回应,道:“都听到了?”
张九龄说是,“都听到了。”
谭昭昭默了片刻,问道:“阿家呢?”
张九龄如实道:“我让壮仆守着正院的门,她们进不去。”
怪不得如此,不过,张九龄强势将他们送走,卢氏定会大闹一场。
明日他们回大余的行程就得耽搁,卢氏要是真生了病,她与张九龄,必须留下来一人伺疾。
谭昭昭肯定不愿意,大余的民夫在等着开山,张九龄更加没空。
张九龄道:“昭昭,别想太多,我已经同千山吩咐过,今晚暂且算了,明早,他们必须离开。就是不送回福建道,也要送到别处去。阿娘这边,我与舅舅他们说一声,让舅母表嫂经常来陪她说话,我与王县丞交好,他的娘子也爽朗开明,阿娘多与她们来往,好过做事欠缺考虑,生出一堆乱子来。”
卢氏肯定会大哭一场,谭昭昭已经不想去面对,明日她无论如何都会离开。
星星眨呀眨,谭昭昭眼前浮起多年前,他们一起去摘梨时,她们两人坐在梨树下,她那双焦灼不安的双眸。
“表嫂的命真好,我真是羡慕啊。”
在大唐,将一切归咎于命运无可厚非,戚宜芬想要凭着自己去挣脱命运的归属,就是公主都难以做到,对她来说,更难于上天摘星辰。
对着公子如玉的儿郎动心,对着锦衣玉食动心,神仙才能打破这层妄念。
但求无愧于心,为了戚宜芬的悲苦呐喊,为了她们同为女人的不易。
谭昭昭道:“戚
()五郎已经长大,过上一两年就要开始议亲,待他成亲之后,撑起戚家,小卢姨母不至于老无可依。你与王县丞交好,托他娘子帮着七娘寻一门可靠的人家。只要儿郎忠厚可靠,穷些没事,拿出些钱当做她的嫁妆,以后夫妻俩做些买卖也好,做其他也好,不至于生活无着落。”
张九龄颔首,伸手揽住谭昭昭,他想笑,却眼睛发涩。
众生皆苦,菩萨慈悲为怀,张九龄没见到过菩萨显灵,他却看到了谭昭昭的慈悲。
长安的贵夫人,甚至是卢氏,皆做不到她这般。
“昭昭,那我呢。”
张九龄问道:“昭昭能替小卢姨母她们着想,那我呢?”
谭昭昭转头看他,张九龄面色沉静,双眸中散发着焦灼与不安,微微屏着气,等着她的回答。
“你呀!”
谭昭昭拂开他的手,在胡塌上躺下来,手搭在腰间,望着头顶的星河。
片刻后,张九龄也躺在了她身边,问:“我怎地了?”
谭昭昭笑了起来,道:“张大郎,在无数人眼里,你凤仪无双,年纪轻轻就官居高位,是顶顶难得的夫婿。在我眼里,说实话,你麻烦得很。你是长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二郎三郎四郎,都要靠着你拉扯。我身为长嫂,肯定逃脱不了。只费些心思,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叫我一声嫂嫂。可是,头上还有个老封君在,不时指手画脚,做得好,是应该,做得不好,就是没尽心尽力。要费的,岂止是一点心思。”
她展开双臂,怅然道:“我能飞,真想飞啊!我可以去长安,长安过不下去,我还可以回娘家,谭氏不会缺了我的饭吃,衣穿,我能过得很好很好。”
张九龄既伤怀又紧张,偏转头,一瞬不瞬望着她。
谭昭昭回转头,迎着他的目光,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幽幽道:“可,谁叫你是张大郎啊!”
男女之间,家人之间,哪能是一句理智的道理能说得通。
否则,世上哪来那般多的痴男怨女,爱恨情仇。
张九龄揪成一团的心,缓慢伸展鲜活过来,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肌肤细腻温软,他总是牵着她的手,再也熟悉不过,却一如最初带给他的悸动。
她的眼里映入了星光点点,他的眼里,一片水雾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