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作答,写出与众不同的、对她自己而言正确的答案,却又下意识害怕被其他人批判,害怕孤立无援,怕所有人都说她做错。
但其实,对错问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无。
就像是问“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一样的虚无和不接地气。
6之韵定定地看了半晌,水龙头里热水哗啦啦地流出,热气氤氲着,给镜面蒙上了一层白雾,像人心底的那片茫然。
没有方向的。
没有目标的。
不知道去向何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也许,在进入系统之前的二十七岁的6之韵无法同任何人有一个开始,是因为,当她考虑什么是对错什么是意义时,她的潜意识便已否定一切。对未来没有任何憧憬、期待、希望、想象、目标等等一切正面的东西,想到的只有挣扎、否定,想要解脱,于是便格外辛苦起来,也无法接触任何人,怕来自任何人的否定,也怕来自任何人的伤害。
哪怕是她不赞同的、看不起的。
矫情一点来说便是,她丧失了爱与热情。从最开始还没拥有时便丧失了,因为她从未感受过,便无从拥有。
但。
在此刻,6之韵用手指一点点抹开镜面上的白雾,空茫的心头却闪过了很多的念头。
今天早上,孟飞白和她一起吃的叉烧包很好吃,她很想再吃几个,可是她的胃很小,最多吃俩就饱了,气
刚刚孟飞白脸上的神情很动人,假如她再过分一点,他会不会“兔子急了也咬人”
,如果他着急了,会是怎样会说什么会做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无论他会怎样,总归是漂亮的、精致的、迷人的,有着格外动人的魅力。
明天早上的第一条信息给他什么,她已经想好,好想知道他看到信息时的第一反应,如果条件允许,她甚至想在他的房间装一个摄像头。
或者黑掉他的手机,用他的手机摄像头观察。当然,在这个领域,孟飞白的造诣比她深,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只能靠想象了,或者从他回过来的信息逐字逐句地推敲。
她有一点点bt。
要是孟飞白敢同别的女生有一丁点暧昧,她一定要把他关小黑屋,对他进行爱的教育。当然,孟飞白不是这样的人。
可她挺想牵强附会强词夺理找个机会这样做。也许他会露出震惊又茫然的样子,那一定会很可爱。
又或者
总之,不论什么桥段,只要对象是他,便丰富多彩令人充满期待。
点点滴滴,细小的事,都有趣起来。
不知道他们会在一起多久,但,如果是看着这少年一点一点成人,一点一点变成未来令众人歆羡仰慕、光芒四射的存在,想想亦觉多姿多彩。
也许这段感情会很长久。
也许他们将组建一个家庭,拥有一个家。
也许他们会通过体外受精、最新的人造子宫技术,在人造子宫中孕育一个或者两个孩子。
镜子里的面容逐渐生动明艳起来。
6之韵往脸上补了点柔肤水,便扯开浴巾扔在床的一边,不着寸缕地爬上床抱住柔软的空调被,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赤诚地在被子上蹭了蹭,侧着脸通过手机登进自己的华夏网账号,看着自己账号关联的温女士账号的头像,轻声说“你并不总是对的,我不需要你的赞同。虽然,我是你生的,是你养的,我欠你的,要还,但我不是你的附庸。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应该成为我自己想要的样子,不是你想要的样子,也不是别人认为应该成为的样子。”
话音落下,她垂眼,内心的空茫感越肆虐。
她在试图说服自己,却定定地看着那个账号头像,不很敢做出心中的那个决定。半晌,她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迈出这一步。
她删掉了关联账号。
她知道,温女士很快会收到信息,所以,没怎么停顿地修改了账号密码,并将自己的等级设置为监护人不可查看。
从此,在成年之前,除开政策规定的大额开销需要监护人同意外,温女士不再拥有她的控制权。
她不必担心温女士不给她付学费和生活费。
一则,温女士的修养令她大概率不会做出这种事;二则,6之韵的奖学金能撑一段时间。
三则,温女士既然同孟飞白的母亲薛曼青做了交易,应当不会在这方面卡她,亦或者是去找孟飞白的麻烦、强行给她办转学手续等等。
昨晚这些,她仰躺在床上,在最初的茫然和愧疚后,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告别了死气沉沉、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过去,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但总归是令人期待的。
睡前,她心头雀跃,低声地念着海子的诗,低低的声音在夜风中轻快地呢喃“从明天起,关系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声音从窗户中飘出去,到了灯火辉煌的夜,整个世界仿佛一章镶嵌了诸多宝石的黑色大地毯,那声音荡着,荡到了后半夜,迎来一场惶急的阵雨。
像是一阵清凉在炎热中掠过,第二天清晨整个世界仿佛水洗了一般的明亮。
外面的地面倒是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