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子越走越远,顾铁云才转过头,对着娜塔莎笑了笑,又低头看向站在娜塔莎腿边的妞妞。
“这是我的妈妈。”
妞妞抱着娜塔莎的腿,一对大眼睛笑成了两个小月牙,脸上再没有两年前的惶恐不安。
娜塔莎本就黑红的脸此时更红了,弯下腰将妞妞抱在怀里,手足无措地招呼顾铁云进了院子。
顾铁云跟在娜塔莎身后,走进院子中心的屋里,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暖洋洋的阳光照在靠窗的炕上,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地靠墙放着,放在炕上的小桌上摞着几本书,旁边还摆着些铅笔和本子。
妞妞不知从哪里抓了一个煮熟的玉米在嘴里啃着,爬到炕上随意翻起一本书,自顾自地读了起来,一抬头,看见顾铁云和娜塔莎都是神情古怪地盯着她看,就又笑了起来,“这是我爸爸睡的炕,我和妈妈都睡在里面,但我喜欢坐在这里晒着太阳读书,我已经认得好多字了。”
“妞妞!”
娜塔莎脸上更窘了,急忙打断妞妞的话,走上前摸了摸妞妞的小脑袋,“妈妈和这个叔叔出去找一下爸爸,你在家里乖乖读书,好不好?”
“好!”
妞妞对着娜塔莎大声答应了声,又低下头,嘴里啃着玉米,认真读她的书了。
娜塔莎从墙上抓了一个厚厚的大围巾将头包住,埋着头领着顾铁云走出院子,一路上也不说话,一直走到山坡顶上,指着不远处一个头顶落着积雪的大石头那里,说道,“知诚就在那儿。”
顾铁云对着那块大石头看了看,又转过头看向娜塔莎,轻声说道,“妞妞开心了很多,你费心了。”
“妞妞很聪明,越来越像齐蓝。”
娜塔莎的脸色轻松了些,但随即又轻叹了口气,“我和知诚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地生活,希望她这辈子不要活得像她妈妈那么累。”
顾铁云点了点头,跟着娜塔莎默默向大石头那里走去,依稀见到在石头脚下,有一个人倚着那块大石头,背着身子坐在那里。
“其实,”
娜塔莎突然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向顾铁云,脸上又都是紧张,“其实,陶华同志,在我心里真的很感谢你,我知道你当时为了把我救下来,你冒了很大的风险,后来又帮我来到这个屯子和知诚在一起。没有你,我不可能和知诚,和妞妞生活在一起,但我又很怕看到你,我怕你一来,就又要将知诚带走了,他可以离开这里,妞妞也可以离开这里,但是我不行。”
顾铁云笑了笑,轻声对娜塔莎说道,“我这次只是请假过来看一下知诚,立刻就要回去了。”
“真的!”
娜塔莎如释重负,眼圈却不禁又红了,抬手对着那块大石头那里指了指,“知诚就在那里,你一个人过去吧,我要回去照顾妞妞,她时间长了,见不到我,会害怕的。”
说完,便转身走下山坡去了。
顾铁云在那块大石头边见到裹在一身羊皮袄里,席地而坐的陈知诚,陈知诚只是讶异地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将头转了过去,嘴里轻声说了一句,“铁云,你来了。”
顾铁云走到陈知诚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对着山坡下的雪原望了过去。两个人面前是一望无尽,被白雪覆盖的广漠平原,一条已被冰冻的河流如同银色巨龙蜿蜒匍匐在雪原之上,远处群山起伏,连绵不绝。
顾铁云眺望着眼前的雄伟山河,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心里郁积的苦闷也一扫而空。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找个地方给小蕾烧烧纸,说说话,以前齐蓝在,她也会陪着我,但她总会提醒我,说我们是党员,是无神论者,不能去搞烧纸祭奠那些迷信活动,我就对她说,我不信世上有鬼神,但只是希望找个机会和小蕾铁山,还有苏文他们说说话,我就是觉得我对不起他们,特别是对不起小蕾,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小蕾也不会死。齐蓝那时候,就会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不是累赘。”
“知诚哥,小蕾和齐蓝她们都已经走了,都走了好多年了。”
顾铁云轻声提醒,欲言又止。
“铁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陈知诚转过头看向顾铁云,“那天陶叶骂完我后,我就想通了,我是犯了错误,但我不应该自暴自弃,我坐在这里,不是消沉,我只是想去想清楚一件事情。”
陈知诚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个信封,顾铁云认出那是齐蓝留给陈知诚的信。
“这封信齐蓝没有写完,因为她写到最后的时候,我来了,她只能在那里停笔了。我相信她还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她舍不得丢下我,丢下妞妞,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不会死,每次想到这里,我就心如刀割,然而一想到她是特务白鸟,和她犯的那些罪行,我又恨她恨得要死,我还痛恨我自己没有原则,明明已经知道了她是特务白鸟后,还对她这么想念。我这么多年只想去想明白一件事情,我到底应该恨她,还是应该在心里继续想念她,爱她?”
“那你最后想明白了吗?”
顾铁云眼里也透出一丝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