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璟本能不喜,却还是随他一起走出了揽月阁,然后听见容棠说那是为了自己。
“这世上该有报应的,否则为恶者高朋满座、为善者马革裹尸;正义者锒铛入狱、奸佞者稳坐明台怀璟,你说哪有这个道理”
而今站在虞京城黄昏的晚霞之下,皇城上空回响着不知为哪位贵人敲响的梵钟,容棠抬眸直视宿怀璟的眼睛,温声道“我再加一句,为恶者当恶行昭昭、千人唾弃万人践踏,当罄竹难书、史书作传遗臭万年,当生前体会人间至苦、死后骂名永世。”
他用最温吞淡泊的声调说着这世上最恶毒骇人的句子“奸佞者当以骨告万民、以血祭英灵。”
北疆死掉的从来就不止先太子和卫小将军。
皇家的恩怨争夺,与民何干,与兵又何干
容棠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或许是天道,或许不是。
但如果他是的话
容棠抬眸,望了眼层云聚散、星月渐现的天空。
如果他真的是天道,那总该有言灵。
盛承厉都可以空珠复明,没道理他的诅咒无法应验。
盛承厉与他,盛绪炎和宿怀璟。
他如今不过是希望,盛绪炎可以以最不堪、最难捱、最令人唾弃的方式死在宿怀璟手里。
良善是对良善者的良善,悲悯是对悲悯者的悲悯。
至于狠毒和算计,与所有美好的品质,本来就不冲突,那是因人而异的自保。
容棠视线收了回来,重新凝望宿怀璟,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却一眼撞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最后一段夏日,天气遽变,分明刚刚还是晚霞与层云,转瞬来了雷霆和闪电。
无雨落下,只有风在院中堆积起落。
宿怀璟手指在身侧握了握拳,眸光闪动,终究没忍下去。
他低头,噙住容棠的唇,舌尖刮过他的贝齿。
半天云霞半天乌云,雷霆在南方响彻,大梵钟的撞击声经久不息,道道相连。
宿怀璟将容棠拥在怀中,偏执又难抑地吻他,直到重心不稳,容棠快要栽下去。
宿怀璟伸手接住他,缓了缓心绪,在容棠粗重的呼吸声中低声说“不是他。”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用词,梵钟已不知敲了多少下,似要让整个大虞疆域内的国民共同奔丧。
宿怀璟却只是皱了下眉头,轻声补充“是我的祖母。”
容棠嘴唇都红肿,有些诧异地抬头望他。
后者眉心舒展开,将人领进屋檐下,坐在美人
靠上,看天边云卷云舒,在一声又一声的钟鸣中说“是我祖父的继皇后。”
后来的恩怨是真的,盛绪炎能那样快地攻进皇宫,若说没有太后的接应,宿怀璟半个字也不会相信。
可当年那些孺慕之情、天家天伦,也都是真的。
她是父皇的养母,是大虞的太后,却也会纡尊降贵,亲手为出嫁的孙女绣一张喜帕;会在皇帝责罚儿子的时候,不管身份尴尬和自身境地,出宫门去护下孙儿。
哪怕他们这些人,本与她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就像盛绪炎,那些年年年春节回京,也会给侄子侄女们带来一大箱一大箱江南的时兴玩意儿。
天家是这样的,淡漠却也温情,冷酷但又羁绊颇深。
宿怀璟从始至终都清楚自己要报复哪些人,但唯独这位太后娘娘,被他刻意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