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豹都的前营、左营、中营尽出,辛苦筹集军资。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掳掠。当然,李三起了个好名字,叫作“派捐”
。北面成德是盟友,而且刚刚抢过一轮,不好再抢。西边邢、铭、磁三州早已残破,没有油水。数来数去,就剩东南面的魏博镇可以下手。
要说魏博那可是鼎鼎有名的老牌藩镇喽,与幽州、成德并称河北三刺头。准确地说,大唐的藩镇割据就滥觞于这河北三镇,或曰河朔三镇。魏博武夫更是赫赫有名,器械精良,训练有素,是天下有数的强军。人称,长安天子,魏博牙兵。当然,这个魏博牙兵出名,主要不在他们外战无敌,而在别处。此是后话。
今番河东打邢州,魏博镇并非全无防备,已经集结了一些军队,在边境上巡逻,免得战火烧进来。只可惜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而且魏博也没有全镇总动员,华北平原一马平川,豹都马匹又多,忽东忽西地,这怎么防得住啊。哪怕是从蔚州撤出来,别的不带,李家兄弟也想尽办法保住军中的畜牲。新编来的胡儿也都有马,纵然做不到一人三马五马,两三匹还是有的,最次也有一马,此次出来派捐只有三个营头千把人,坐骑匀一匀,怎么都够。
此时夏收方罢,不论城里乡下,恰是仓廪丰足之时。豹子都放飞自我,奔腾在希望的原野上,真是天凉好个秋。迎接一批批财货搬回,李大郎的愁眉总算解开,再没点进项,可真要揭不开锅了。
结果豹子都做下榜样,河东军的其他军头怎能安坐?
前面因为在成德抢过一拨,王教主又赔了一笔,河东军本来是不缺钱粮,各军头手脚也都宽松,所以一时没打魏博的主意。问题是,榜样的作用太过无穷。李郡王给豹子都赏赐、钱粮并不短少,是李大花了,入不敷出,没办法开口再要,只能派捐。然而其他军头可不看你为什么,只看你干什么。新来的豹子都了横财,老军头们能不眼红?
一起抢吧。善财当前,谁敢阻拦,李克用也不顶用。
魏博凑一凑能有十万兵,但是真正的精锐终究有限,并且摊开来也就守守县城州府,河东军四处出击,实在调动不及。豹子都出身幽州,念着乡谊还讲些规矩,要钱不要命,文明派捐,尽量不伤人命,有组织有纪律,甚至还借机砍了军中的一批油子,杀了隐藏较深的刺头。等河东这帮恶狼上来,手段就比较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一时之间,魏博是处处着火,村村遭灾。
这下魏博武夫们急了。不再等待上峰命令,各处镇兵、州县兵联合起来剿杀河东土匪。本来就在自己家里,人熟地熟,魏博武夫们们四下出击,堵住小股匪兵直接剿灭,遇上大队,就赶紧摇人支援。河东的老军头们顿时掉进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打也难打,走也难走,血肉掉了一地。紧接着,魏博镇的交涉、抗议也到了,李大王不胜其烦,让盖寓处理,自己躲在后头。
万万没想到,豹子都这么能整事啊。咳。
豹子都呢,滑不溜手地在魏博吃了就走,早早跳出泥潭开起了庆功宴。
大锅里炖着从魏博牵回来的肥羊,李大郎笑眯眯地对邻座的薛阿檀说:“怎样,叫你早撤没错吧。”
边上李三帮腔道:“拿点钱,拉点粮,捉几只鸡,抓几个羊,差不多得了。牛都不要动,明年还得种地呢。能不伤人别伤人,谁没个老婆孩子,别糟蹋。不是我说,咱河东军有点太那啥了。俺们这是一下塞进来两千多胡儿,钱粮有些手紧,实在揭不开锅,没办法,去派个捐。你说你们不缺粮不缺钱的也要抢,还无组织无纪律。”
李三摇头晃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点吃相都不讲。咱打成德,王节度都跑了,军阵愣是不乱,为啥,不就是因为打人家里去么,怎么计吃不记打呢。这样下死手,人家能不拼命?”
薛阿檀一口吞掉半碗酒,这烧刀子是真烈。向李崇文拱拱手,道:“多谢哥哥提醒。晚一步怕就要吃个大亏。鸦军那边折了许多人,李存信只骑军便赔进去百多人,步卒不知有多少陷在里头没有出来。”
“哈哈哈哈。”
郑屠子边切羊肉边说道,“这厮,派他妈鸭腿子步军去魏博。来来来,你是不知这魏博深浅。俺内兄一个妹子嫁到魏博,郎君在牙军做个队正吧当年,哎呀,若非后来李头狠练,俺都弄不过他。这帮杀才横呐,饭食比卢龙好太多,一个个都跟壮牛一般,能打还跑得飞快。”
说得兴起,想起魏博亲戚的嚣张,郑哥撸起袖管,摆开龙门阵,“有次妹子一家回来省亲,说,在魏博节度使都要牙兵牙将公推。当年乐彦祯想传位给儿子,大伙儿不肯,便办不成。如今罗弘信也是一心想让儿子接位,倘若牙兵不肯,照样不成。”
李三郎闻言一愣神,插口道:“郑郎你说什么?魏博节度使换人还得搞选举?”
他在魏博没亲戚,为了队伍的钱粮就操碎了心,对这个隔壁藩镇关注有限,不免有些孤陋寡闻。
“选举?”
恍惚半晌,郑二才想明白这小白脸的意思。被人打断说话,黑哥有点酒意上头,很不耐烦,“对对,得选。你别打岔。”
匆匆打了李三,拉着薛阿檀继续,“李全忠弄死李可举,就做了幽州节度使,可是在魏博,你看有哪个大帅是这般起家?都得是牙兵公推。早几年赶乐彦祯下台,先选了个赵文弁,后来又推了罗大帅上台。”
李三郎有些好奇,问道:“快说说,他们是怎么个公推法?”
“别打岔。”
频频被打断思路的黑哥有点怒了,“乱了乱了,不是要说这个。”
晕晕乎乎觉着被带了节奏,郑二斥道,“李三别说话。魏博田土资财,皆是这些武夫所有,除了魏州这万余户牙兵牙将,其余各州镇兵、州县兵也都堪称精锐,便是那州县兵,亦比有些方镇牙兵吃得都好,整日打熬武艺,全是壮牛。只抢点钱粮别伤人,也就罢了。似李存信这般下死手,动不动就要屠村灭镇,能不跟你拼命?俺自家拖了六七匹马才敢进去,这都怕跑慢出不来。李存信可好,穷疯了么,步军都派进去,跑得过魏博那帮杀才么?他算走得快,慢点,全得陷里头。”
薛阿檀对魏博真不了解。这次去抢,眼红自不用说,主要还是下面士卒鼓噪,不去不行。杀才们能看着豹都财无动于衷?开什么玩笑。此时听说还有这些门道,心说这次真是瞎胡闹,连说:“大恩不言谢,谢了。”
猛干一碗表达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