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他是真的醉了,否则逢场作戏,对他又有什么意义?
我舌根苦,力不从心,被虞百禁放在沿路一小片还算平整的地面上,想挣扎着醒来,想告诫容晚晴,小心我身旁熟睡的男人,哪怕今夜他是我的爱人。
——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沉坠的眼皮和醉意的缝隙里,我看到容晚晴席地而坐,靠在了我身上。我们像三只潦倒的枕头,灌满了烈酒和各自的心事。那是我和虞百禁所能拥有的最后一个夜晚。可我忘记了,它也同样属于容晚晴。
“我也想留下一些……关于你们的,‘秘密’。”
她笑着问我。
“你会不会怪我?”
夜空之下,她似乎举高了什么物件,长铺在我的肩头,一道白光掠过眼帘,好似坠落的星芒。未及我睁开眼去看、去铭记和挽留,她便推了推我:“哥,醒醒,车来了。
“唉呀,睡成这样……阿百!”
“醒了?”
揪着我头的手放开,我蜷起身子,吐出一大口咸腥的海水。污物溅上那人的皮鞋,弄脏了他的裤管和脚背,他也不恼怒,不失礼,世家子弟的精英教育深刻入骨,贯彻始终,导致他的言行相当割裂,几乎使人感到错乱。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我耳道进了水,听不清他讲话,光见嘴唇在动,脸也重影,没法合并成清晰的人像;五脏六腑像被绞成肉酱,掺着血水盛在腹中,我只知道自己没死,从近四十米高的山崖上跳入海中,即使我受过严谨而全面的逃生训练,也终究是肉体凡躯,无法对抗重力和物理冲击,并且,我身边的的确确少了个人。
虞百禁。
这一认知甚至抢在痛感前面、率先切入我的脑海,察觉到他不在,剧痛才疾风骤雨般的倾轧上来,险些又将我碾碎了一次。
“看来是脑震荡。”
鞋子的主人说。他的旁侧还有其他鞋子,但都没他的贵,没他考究,数量也是出乎预料的少,加上他总共才四个人,不太可信。“我没想逼死你们……是你们自己要跳海。我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所以,从头到尾,我都没打算要伤及谁的性命。”
我浑身湿透,双臂反拧,被捆在一根很短的固定桩上,视力恢复少许之后,先是看清了近处的东西:两张被海水泡皱的卡片,从我衣服里翻出来的,正面是黑色,背面写着字;单单有容晚晴自拍的那张,被段问书握在掌心。
他说:“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我说:“虞百禁呢?”
多日未见,段问书的气色依然不好,并非表演性质,而是货真价实的憔悴,形容萎靡,眼窝深陷,嘴唇也被海风吹得起了一层皮,用一贯温吞、弱势的语调,慢慢地道:“把你们捞起来费了点功夫……但我还是想试一试。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万一你肯告诉我……”
我尝试转动酸痛的眼珠,暗暗观察身处的空间——陈旧的厂房,像是砂石厂,斜前方有类似于制砂机、起重机的设备。室内光线黯淡,难以通过外部的亮度来推断当前的时刻和地理位置。我想吐。
“虞百禁呢?”
“说句实话,我也没抱太大希望……不指望简先生你肯配合我。”
“我告诉你。”
我打断了他,直截了当地,“容晚晴的最后一句留言,我一字不落地告诉你。前提是,你把虞百禁还给我。”
我每说一句话、换一次气,双肺都像凿入铁钉,疼得我不能大口吸气,腰椎的右侧有种异物感,不知是什么卡在了那里。海水淌进眼眶,使我看不清此时段问书的神情,他却仿佛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醒转,停下了絮絮的自语,用一种青少年谈论早恋般羞赧的口吻,说:“我,刚刚看到他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