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晔忙又说:“说起来要不是皇兄跟着一起来,只怕这些人的诡计就得逞了。皇兄一双慧眼,又英明决断,这才将他们一网打尽,百姓们这时候应该在议论皇兄的英明神武啊,要是把这些歹人的头挂到寺庙去,岂不是让百姓们只顾着议论这些寺庙里的人头了?说不定还要怪皇兄不敬神明,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他说完看向苻煌。
苻煌歪在榻上,神色似乎又阴沉下来了,说:“巧言令色。你不赞同?”
苻晔听他这样讲自己,脸上笑意更浓,仗着这几日得苻煌宠爱,便索性在他腿边坐下,仰着头说:“皇兄不信鬼神,但老百姓信啊。只怕他们看了心里害怕,不知道怎么想皇兄,此举对皇兄的名声也不好。依我说,就把这个案子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办,他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兄日理万机本来就辛苦,怎么花钱养着大臣,还要替大臣做事呢。皇兄头疾一直不好,毒素未清是一回事,自己劳神过度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你应该多休息,少烦心。”
旁边的秦内监听了都要连连点头,深觉有理。
“我听说高明的皇帝,都是让大臣们出头替自己办事,好名声自己落了,坏名声有别人担着,这才是真心机呢。皇兄就是太纯良!”
秦内监猛咳了一声。
老天爷,他生平第一次听说有人夸陛下纯良!
苻晔趴在苻煌膝盖上,苻煌身体一僵,低头看他:“我虽然回来的时间不长,可也看得出来,皇兄实在太辛苦了。外头有许多关于皇兄的传言,皇兄自己肯定也知道。别人不敢跟你说,我是你弟弟,再不说,谁还能说呢。我在异邦的时候,有一个地方有只猛虎,当地人畏惧不已,无人敢上山,可一日突然有人现它生了病,虚弱不堪,当地人立马群起而攻之,将它杀害。以君威治国,能得一时太平,却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朝野内外都太害怕皇兄了,以至于将来一旦国家动荡,亦或者皇兄也像那猛虎一样被人现了力不从心,只怕皇兄会有不测啊。”
!!
秦内监都惊住了。
这些话实在过于大不敬啊王爷!
陛下可从来不怕这些威胁!
他紧张地看向苻煌,谁知道苻煌竟然没有什么表情。
还好,还好,陛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听过多少人指着他鼻子骂过,大概……习惯了?
苻煌说:“倒是不知道你想这么长远。”
结果苻晔也不知道是故意曲解他的话还是怎么样,趴在他膝盖上抬头说:“因为臣弟想长长久久地陪着皇兄啊。我这可不是恭维话,我是你封的王爷,你要出了事,我可怎么办?于公于私,臣弟都是肺腑之言!”
倒是这一句话,不能更真了。
他既然宠他,他们就成了一体。
苻煌像是头一次想到,一个声名狼藉的君王的恩宠,也是一把会杀人的刀。他只一味地宠他,却忘了自己非长命之相,将来他死了,他要如何呢。
看他如今这样,只怕就算继位登基,也只能做他人傀儡,还不如在自己手下做富贵王爷来的痛快,他看点书都嫌烦,要他日理万机,他这身板,不知道能撑几年。
但要他陪苻晔一起下地狱,苻晔肯定是不愿意的。
能接着做皇帝,大概是最好的了。
只是他狡黠机灵,这番话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他低头看他,只看到他满头乌黑浓密的头披散开来,没有一点装饰,但竟然华美到平生未见,最贵的绸缎都不如它。他头疾严重,自然难有耐心,杀伐决断最省时省力,人心是看不见的,但畏惧看得出来,他只要人人惧怕就够了,从未想过江山永固,也觉得自己年岁不永。
此刻倒想为了他,多活几年。
于是他勾起他一缕头,只为听他一句不知真假的媚言。
“真想长长久久陪着皇兄?”
“这是自然!”
苻晔平常甜言蜜语随口就来,不知真假,但此刻仰着过于细嫩透亮的脸颊,看起来确实情真意切。他人生太苦太独,便这片刻假象也足够迷惑他,又或者迷惑他的不是这誓言,只是这誓言从苻晔嘴里所出。长长久久四个字重若千金,顷刻间竟将他半生的任性妄为都压下去了。
第22章
是夜,苻煌依旧在旁边的睡榻上休息,和苻晔只隔了一扇长屏风。
他睡眠依旧很差,今夜思绪纷乱,翻来覆去更难入眠,但也没有起身,就这样和衣躺到了天明才起来。
身边诸人都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息,便跟着一道起来了。外头雨已经停了,但山下雾气很大,秦内监跟着他在行宫春雾里漫步。
苻煌很喜欢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里的时候是,在宫外的时候也是,走路的时候很沉默,也很少说话,四处游荡,就连秦内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春日里的行宫里处处透着荒寂的春意,他在一处断垣残壁前停下脚步。
秦内监认出那里是香蕤殿的遗址。
先帝哀痛昭阳夫人之死,再也没有到这边来,也没有在遗址上重建新殿,如今这里草木丛生,比其他地方都要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