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荣和焦仕虎本来并肩吊在后面,这一问顿时让他头疼,“老奴不知公昭将军所说的辱上之言,是否是这件事。”
袁公昭点头,“正是。”
“什么童谣。说来听听。”
槐荣沉思片刻,缓缓道来:“歌谣说,仙鸾出云州,羽洁世未染。清骨昆山玉,气香宇外兰。芙玫于独专,莺燕尽相惭。药山结云雨,金池蛟龙翻。遽然风雷至,云散金池暗。铁甲舟并舟,旌旗帆连帆。浴血长河长,冤灵千万千。身如凝冰碎,魂似余灰散。旦夕耿耿怀,春秋无展颜。谁有回天术,可将乾坤挽。”
“什么歌谣,是那两个狗东西让人传来恶心朕的。”
盛怒之后,陈煜忽然驻足,望着夏夜中似星河般的山谷,昏黄的双瞳中微光闪烁,他沉默良久后,自吟般地说:“何愁青云路,疏星点天河。当年朕少年继位,虽有令尊和宋师辅臂左右,但朕彼时身小体矮,只能望其项背之伟岸,心中惶惶难安。先帝早识爱卿之财,临终之际,以此句赞爱卿。他说,朕为天河,卿为星耀。扶幽宫之乱中宗亲蒙难,之后朕又错信李重庭,亲纵一虎,以致今日之患。这些年,朕时时悔愧难安。多少年啦,没人敢在朕的面前提‘扶幽宫’或是‘唐依依’三个字,但是朕知道,好多人心底都埋怨朕。朕心里清楚,朕不怪他们。”
说话间,他转头定定地看着袁公昭,格外严肃地问:“公昭啊,你我人前为君臣,人后如兄弟。你说,朕会像商幽王一样,成为亡国灭族之君么?”
此问如霹雳惊雷落在脑中,袁公昭赫然一惊,与身后不远处的槐荣对视一眼,槐荣自退两步望向山林,袁公昭沉吟片刻后摇头道:“不会。”
“何以见得?”
陈煜自嘲似地笑了笑,“普天之下,敢在朕面前说真话的人,不多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会。”
袁公昭道:“幽帝之灭,一在于荒废军政,皇权旁落。二在群子夺嫡,未生战事,内乱先起。三在荒淫无度、败坏纲常;更兼残暴不仁、重用丰疆羸赫之流的将领,多杀多诛、屠城灭族视如平常,车裂剥皮、毒毙蛇穴之酷刑以为乐事,致使百姓纷纷聚义以抗暴政。当今天下,陛下圣贤,扶幽宫之事上虽略有微瑕,但自古圣君虽多、完人却少。再则,如今东宫早定,太子正直壮年,即非幼子也无争夺之患。以臣愚见,大多巨祸皆由内生,内稳则天不大乱。所以当今天下,虽有佣兵自重之二狂徒分列东西,但陛下仍居八州及百越田亩之丰、子民之众,所以,陛下断无此忧。”
陈煜看着袁公昭问:“爱卿可有听说过关于太子的传闻?民间有人谣传,说太子出生不正,有亏储君之位。”
袁公昭点头道:“星斗小民,无知百姓,最好谣传之事,以娱其枯乏低贱之生。陛下无需在意。上有禁令明诏,只需令各州郡行雷厉果决之法,敢谣传辱上者,即扑即斩。料想不出数月,谣言自破。不过,”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臣有一言恐扰圣听。但陛下知道臣的秉性,性不忍事,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若有犯上之嫌,请陛下降罪。”
“哦?”
陈煜眉间微骤,“说来听听。”
袁公昭答:“臣来时路上,听说太史令骆大人和左右作策尹樊、卢三人因妄言获罪,臣想为他们求个情。”
陈煜面色倏沉,似被人撕开旧伤,冷冷地问:“你素来不问朝中之事,似乎也与他们三人无有亲故之缘,今日为何破例为他们三人求情?”
袁公昭道:“那三位大人在大殿上妄言获罪,陛下按律法处置,本不该臣多言。但臣素闻‘圣君不杀才士。’而且历代先君对史官都少有极刑之例,臣请陛下三思。”
“朝令夕改,岂非自损威德?”
陈煜无声冷哼,咬牙骂道:“那三个不识时务的狗东西,朕如何能破例饶恕。”
袁公昭深吸一口气,又道:“上君之言,自然不可朝令夕改。但臣听说,陛下改元大业后将于明年大赦天下,臣想,若能一并赦免三人,便降为幽囚之刑,也算君恩浩荡。若能放还乡里,当是上上之善。日后谣言除尽,三史自知其罪之重,陛下却宽恩以待之,以此秉笔青史,想必千百年后也是一桩传世美谈。”
陈煜缓缓驻足,似斟酌片刻后仍摇头说:“大赦之中,唯有犯上作乱、阴谋叛逆者不赦,三史之罪以足称之以犯上作乱。你这话谁服不了朕。”
“宋遗、王玄策!”
袁公昭似乎一咬牙,搬出了最后的底牌。
陈煜眸光一闪,微微侧:“与他二人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