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全?京都最热闹的地?方,除了皇城正门外的大街,便是平康坊与?东市一带。
这?里平日就是全?京都男女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不论是公侯高官,还是平民?百姓,都能?在此寻到自己的乐子,今夜没了禁制,更是连坊外与?东市之间的长街上都灯火通明,一座座高低的二三层小?楼间,不时有人从敞开?的窗边探出身来,俯瞰周遭的热闹情形。
其中,最高的一座楼,当?属位于平康坊东南角的一座酒楼。
此楼高四层,面对东市与?南面的延阳坊,倚在窗边时,能?清晰的看到大半个延阳坊的情形。
萧琰今夜便在此与?几位即将离京的各地?将领派来的心腹们酬饮。
原本珠镜殿也有人来请他入宫,圣上今夜在宁华殿用膳,郑皇后自然?心中不快,在珠镜殿也设了小?宴,只是碍于朝臣们的眼睛,不敢太过张扬,便只请同她亲近的两三家亲贵;在宫外自设私宴的亲贵们也有许多给他递了帖子,统统都被他推了。
他不耐与?母亲和她身边那些人周旋,也不愿应付京中这?些满脑圣贤规矩的文臣,反倒是这?些从地?方上来的武人们,更能?让他感到几分自在。
这?些武人因都不是任着正职的封疆大吏,只是在他们身边办事的副手?、参将,因此每回来京都,都是无人问津的边缘人物,只有他这?个圣上最为宠爱的皇子,会私下设宴,与?他们交际,同时借此了解各地?情况。
数年下来,这?些副将们便多同他有了交情。
此刻,他才与?岭南节度身边的一位谋士饮了两杯酒,回到自己的座上坐下,外头候着的随从便快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太子来了。”
这处席面是提前了两日定下的,今日来时,酒楼的主人亲自来迎,告诉他就在他府上的人来定了席面后,第二日,东宫也来了人,定了个不算大的雅间。
主人既能?告诉他
,那便是太子默认,不必对外过分严格保密,他这?个当?弟弟的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他遂起身,冲众人道了声?“失陪”
,便跟着侍从沿着楼上的长廊绕到临着后院的那一面。
他们这?样的人,若不想让太多外人瞧见,来这?儿便多是走后面的小?门进来。
此刻,那道并不起眼的小?门正开?着,紧邻的那一条窄小?巷子只有几盏昏暗的小?灯,与?别处的灯火通明、行人络绎截然?相反,仿佛根本不是上元节一般。
一辆小?小?的马车慢悠悠地?穿过那条巷子,自小?门处拐进来,在楼下的木阶边停下。
萧琰没有立刻沿着木梯下去,而是站在二层的廊边,俯瞰着底下的情况。
马车停稳后,两名穿了便服的内监从前面下来,一个开?了车门,一个放了杌子,随即又退到两旁等候。
马车里的人没有立刻出来,仿佛还没准备好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脑袋从车门出探出来。
酒楼为了私密些,面对后院的那一片屋子皆不待客,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但多年兄弟,萧琰只一瞥便知那是萧元琮。
他转身要?下去,可?看萧元琮自车上下来后,却没有往阶上来,而是仍站在车门边,仿佛还在等着里头的什么人。
他的脚步顿了下,站在扶栏边,不禁微微俯低身子,朝下看去。
那么小?的一辆车,还有谁能?与?萧元琮同乘?
答案很快到了眼前。
马车里的人仿佛身子不适,在萧元琮下来后,又过了片刻,车门处才又出现一只小?巧的手?,先是扒住旁边的门框,随后便放进萧元琮抬起来的手?掌中,在他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步出马车。
那是个女人,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骨头似的女人。
她的腰腿软做一团,被萧元琮扶着,才勉强能?踏着杌子下来,待双脚一沾地?,柔软的腰身又晃了晃,仿佛化成了一滩水,随时要?流淌开?来,沾湿人的衣角。
萧元琮仿佛极有耐心,待她下来,也没急着走,仍站在原地?,扶着那女人的手?倒是无情地?抽走了,改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就着不甚明亮的光线端详她的神情,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又慢慢放开?了。
便是那女人抬起头来的那一瞬,萧琰感到自己看得十分真切。
自然?不可?能?是他那与?太子貌合神离的大嫂。那个女人,是穆云英。
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身为兄弟的直觉,和多年来对萧元琮的了解告诉他,萧元琮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看到眼前的情形——即便他没有过来,后面同在一座楼里,也多的是碰面的机会,反正总能?教他瞧见些什么。
萧元琮是为了什么?
为了警告他,别想把手?伸到东宫,别想碰东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