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威慑华瑶,华瑶也威慑她。她非但不?觉得寒心,反而还从华瑶身上看见了她年轻时的影子?。像,倒也不?像,华瑶比她年轻时更冲动、更莽撞、更有?朝气。她忽然说出一句:“哀家老了。”
跪在床前的女官连忙回答:“您是天?地之间?最尊贵的主子?,与天?同寿,神佛定会保佑您贵体安泰。”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女官缓步退出了内室,守候在门外?,只?听见太?皇太?后在床上翻了个?身。窗外?秋风微起,轻如一丝叹息。
*
数天?之后,秋意渐浓。
按照皇城以往的规矩,立秋之后,便是中元节,文武百官都有?七天?假期,以便上坟祭祖,拜谢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皇帝也会罢朝七日,追忆大梁国开基创业之艰难。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倘若皇帝要在自己的寝宫里胡作非为,文武百官也只?能劝诫,不?能把皇帝押送到宗庙,强迫皇帝修心养性?。
华瑶不?禁感慨道:“哎,多亏了我爹,曾经做过那么多荒谬的事?情,现在无论我做什么,文武百官也不?会太?过?惊讶。”
夜色深沉,谢云潇正站在湖心凉亭里,观望湖上烟波浩渺。他看见湖畔灯火闪烁,也听见僧人诵经声,几位受宠的宫女得到了太?皇太?后的恩准,能在湖边上放纸船。那纸船不?过?巴掌大,船里摆着一卷丝绸、三块糕点、六条彩带、点着一支红芯蜡烛,便算是送给祖宗的祭品。
谢云潇第一次见到这般风俗,难免动了好奇心,忍不住问:“你爹在中元节……做过?什么?”
华瑶悄声描述道:“昭宁十七年到昭宁二十四年,每年的中元节,我爹不?用上朝,闲得没事?可做,就在他的寝宫里宣召一群嫔妃,整日寻欢作乐。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你知道吧?”
当年谢云潇远在凉州,极少?听闻皇帝的私事?。他低声回答:“我不?知道这些深宫秘闻。”
华瑶又问:“那你想知道吗?”
谢云潇沉默不?语。他尚未回过?神来。死者为大,中元节将近,依照凉州的风俗,他不?能在此时嘲讽昭宁帝的荒诞行径。
华瑶还以为谢云潇不?好意思开口。她正要仔细解释,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事?也不?是非要明白不?可。”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
声。
谢云潇又说:“令尊的行为举止,竟是如此……无拘无束,朝廷众臣为什么不?上书谏言?当年孟道年、徐信修都还在世,他们二人以严肃清正而闻名,应该也有?正言直谏之责。”
华瑶坐在凉亭栏杆上。水风拂面,她衣袍飘飞,轻声说:“中元节在民间?又称为‘鬼节’,皇城一向避讳‘鬼’字,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庆祝鬼节。”
谢云潇走到她的身侧:“原来如此。”
凉亭栏杆仅有?一尺宽,华瑶的坐姿依然端正:“皇城还有?一条规矩,中元节上坟祭祖,不?宜兴师动众,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太?大动静。朝廷重臣都是老油条了,上书进谏,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关系到一整个?党派。文武百官心知肚明,也不?敢在中元节干涉皇帝的私事?。”
谢云潇试探道:“你打算在中元节做什么?”
华瑶低下头,看着水面上光影波动:“我要下江南,亲自选拔人才,视察江南工厂,考察风土人情,巡检各地水利工事?,再看看当地官员究竟是如何?统计田亩人口的。”
谢云潇见她心意已决,只?说了一句:“东无余党聚集在江南富庶之地,你若要微服私访,请务必做好万全准备。”
华瑶玩闹般地仰面向后倒,果然倒进了谢云潇怀里。她下颌微抬,更紧密地贴到他身上。
谢云潇站在她的背后,右手握住她的肩膀,左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长?发:“万事?小心,卿卿,或许江南也是卧虎藏龙。”
华瑶挺直腰杆,骄傲道:“管他什么卧虎藏龙,我自己才是唯一真龙。”
谢云潇淡淡地笑了笑。从他认识她第一天?起,她就是如此这般朝气蓬勃,几乎没有?意气颓丧的时候。
片刻之后,谢云潇低声道:“东无余党之中,还有?不?少?武功高手。”
夜晚水雾迷漫,环绕着他们二人。远处湖畔之景,已是朦胧不?可见。
华瑶扯住了谢云潇的衣带,绕在自己五指之间?,揉搓把玩:“区区一个?东无余党,算得了什么呢?我没去找他们,他们还敢来找我,我会把他们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