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媛所设想的那样,三位圣贤的出现使得局势有了转机。
乾武二十年八月初二,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三位面圣,当面毫不忌讳地提及了秦国储君之事。
拓跋弘心知圣贤的分量,莫说他的父皇曾寻访过商山四皓,他继位那一年也曾搜罗天下。这四人生平传奇,皆有过莫大的荣耀与尊贵,其学识受天下人推崇,然而最终却选择归隐。就说那东园公,他就是景帝的左丞相,封临江王,如今临江那一块的封地事实上还属于他,不过他不想要丢给子孙了。
能够见到这三位人物,拓跋弘从头到脚都想顶礼膜拜,听他们说起夺嫡,不单不恼,还得洗耳恭听。东园公就劝谏他,说东宫谋反一事,皇上心里难道不清楚真相吗,为什么要为了一丝疑影儿就想要废太子,将国家交给才华逊色于太子的皇子呢?
几人卧谈许久,最后三贤告退,皇帝一个人静坐到了深夜。
第二日时,皇帝果然召见东宫与淑妃。
彼时东园公三人已经离开了靖边城,皇帝苦苦挽留未果。他们云游天下,不喜拘束,也不想要再次回到朝堂。但他们也留了信,说日后新君登位,若有难事,可以随时请他们出山。
拓跋弘如何不明白,这就是要辅佐东宫的意思了。
林媛两年没见儿子,拓跋琪的个子没有想象中长得那么多,一照面看上去还是个稚嫩的圆脸——毕竟身体才十三岁。
真正的要紧事昨日就谈完了,今日林媛母子面圣,倒有些阖家团圆叙叙天伦的意思。皇帝拿了一个紫色的匣子命人交给东宫,林媛知道,那是各地的虎符。
不过一日的时间,皇帝听从了圣贤的劝告,重新决定传位给东宫了。张开山谋反大案至今真相不明,然而三贤劝着皇帝不要因为猜忌就做出不利于国家社稷的事情,皇帝听进去了;再则淑妃献上了乌丝草给他续命,拓跋弘心里自有感怀,觉着淑妃母子为了救他,历尽艰辛找到神药献上来,又怎么可能会有弑君的心思呢?
林媛服侍皇帝用膳,看他气色好些,欣喜道:“乌丝草是不是有用?”
拓跋弘微微点头:“辛苦你们了,竟能找到那东西。”
说着又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媛儿,朕自己是肉体凡胎,那药也是土里长的,不是神仙捏的。”
林媛闻言静默。她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强求——乌丝草虽然有奇效,但若是症状太严重,如拓跋弘这样的,五脏都开始衰竭,那就也是个一时的作用。
大概也是命。她和拓跋琪母子在数年前就寻到了四位圣贤,皇帝征战受伤、中了瘴毒那会儿,却是和死神赛跑。她手底下的人拿着乌丝草往北塞这边赶,跑死了四匹马,才在第九天的时候送到了。而拓跋弘这边已经相当不乐观,旧伤复,瘴气毒入骨髓,很是棘手。
最后得了乌丝草做解药,却是晚了。
三贤里头的夏黄公会相面,不过不懂得医术。他看了拓跋弘之后说,鼻孔白,际枯黄,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拓跋弘不想死,林媛更不愿他死。那是她的夫君她的依靠,她还要指望皇帝多活几年,将皇室夺嫡的内乱压下去了、将外患匈奴荡平了,把一个安稳的秦国交到琪琪手上。而不是如今境况——
就算三位圣贤出面劝谏,使得皇帝修改遗诏、传位东宫,可吴王和赵王两个还是*烦,日后新君登位,时时都是威胁啊。
这一日之后,太子就一直守在皇帝跟前,淑妃也时时服侍着。
因着乌丝草,拓跋弘向上天再争了一月,但也不过是一月而已。
落叶归根,拓跋弘稍稍好转的时候,就命令周围人送他回京城。客死他乡,是这个年代的人最无法忍受的。
他是受过刀伤的,御医们自然劝他不要挪动,然而抵不过他坚持。于是圣驾又从靖边城出,捡了平稳的官道走,不敢慢又不敢快,众人战战兢兢地护送皇帝。
最终到了咸阳的时候,拓跋弘再不能赶路了。
他迷迷糊糊地被送进了咸阳行宫里头。因是大城古都,这里亦有修建行宫的。只是骊山行宫修建地更加华丽奢靡,气候亦宜人,皇族已经好些年不来咸阳了。
拓跋弘知道这不是京城,几日卧床静养,心中都闷闷不愉。
咸阳距离京城已是不远了。八月二十五日,中宫皇后携诸皇子、皇女,急急奔走着赶至咸阳探望圣上,另有王公贵胄、文武重臣等随行。
行宫朝圣殿里头早跪了一圈人,上官皇后领诸子面圣,个个啜泣不止。林媛和太子见过了皇后,两人跪在皇后眼前,亦是哭得悲痛欲绝。珍妃那边都昏过去好几次,见了皇后,抓着凤袍袖摆就求:“娘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皇上……”
从前众人争宠,这种时候,竟形成了诡异的平静。上官璃做主安排了几个位高的妃子轮流侍奉皇帝,不准众人一气乱哄哄地去面圣探望,更不准年幼的皇嗣哭闹叨扰。这边安顿好了,她传了林媛至外殿。
林媛将自己的药都拿出来了,上官璃看了那瓶乌丝草的药丸,叹气说多亏了这东西,否则她连皇帝最后一面都难见到了。
林媛只是哭。上官璃见她哭,最后竟跟着哭,道:“本宫要谢你啊。”
林媛看她的模样,心里没由来觉得疲惫。她也不能分辨——上官璃与皇帝,究竟是怎样一对夫妻,他们互相所能付出的爱,究竟有多少?
与皇后不同,皇族亲贵与一众臣子们心思各异。商山四皓之事,很快从靖边城传扬开来,连京城的百姓都听说了此等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