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澈默默看着他。走廊里一时静如真空,只是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某人压抑的颤抖抽气声。
没过多久,一个护士从手术专用梯里出来,环顾一圈,把目光投向因为缺乏锻炼故而好容易才喘匀了气的连星帆:
“连医生,刚送来急救的那个病人的家属在哪?虽说救人要紧,可还是要让家属快点缴费——”
闻序一个激灵,抹了把脸爬起来:“我是家属!多少钱,不管多少钱我都掏,去哪里交钱?”
楚江澈摆摆手,语气有点疲惫:“不用。我母亲是重山医院的大股东,这点事我还是说了算的,这笔钱你不用管了。”
闻序回头看楚江澈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味道,有点难为情,但又执着地不愿退让:“一码归一码,卿卿治病的钱我付得起。”
楚江澈摇头,阖了阖眼:“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在瞧不起你。这三年,我虽然知道瞿清许已经磨练出一颗战士一样不怕死的决心,可真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想见到他真的死在手术台上……”
他又对护士道:“钱的事不用考虑,没有的设备和资源,让院内尽可能去借、去调。”
护士点点头,面露难色:“是,只是楚先生,现在患者急需大量的b型血,我们一时半会……”
“我是b型血!”
闻序撸起袖子,差不点把胳膊怼到女护士眼皮子底下,“现在就带我去,别耽误卿卿治疗!”
那护士被闻序催得晕头转向,二人很快上了电梯走了。萧尧想起什么,上前:“少爷,闻检查他刚受过伤,原则上不能给人输血……”
“这个时候就随他去吧,你看他那个生龙活虎的样子。”
楚江澈叹了口气,转头看了萧尧一眼。
不知怎的,这一眼落在萧尧眼里,竟有点于楚江澈十分罕有的,显眼的悲悯。
他愣了愣,恍惚地意识到,也许楚江澈也并不能免俗,再看似不会伤春悲秋的人,在爱恨别离面前,也会有心软的一面。
“如果你是瞿清许,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你会像闻序说的那样,对他失望吗?”
楚江澈的咬字因沙哑嗓音而有点模糊,“他一直都清楚,闻序坚定选择的人其实是镜花水月一样的假身份……”
“不会。”
楚江澈忽然怔了怔,重新抬起眼帘认真向萧尧看去。
萧尧镜片后的双眼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比坚定不移的目光,一错不错低凝望着他。
医院走廊里重归静谧,宛如盛大戏剧落幕后徒留一片狼藉与陈寂的舞台。
“换做是我,我真的绝不会这样想。”
萧尧道,“因为我知道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从万千人海中认出我、奔向我,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一生中能有这样一个连灵魂都在本能地指引靠近的爱人,才是莫大的幸运,我羡慕他有闻序这样一个爱他的alpha,少爷。”
瞿清许被推进手术室三个小时后,采血室的门打开,闻序随意地将还冒着血珠的小臂上的袖子褪下,往走廊的塑料长椅上一坐,两腿微微岔开,面色憔悴地向后一靠,闭上眼睛。
刚刚叫他来采血的小护士紧跟着走出来,看见闻序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忍不住提醒:
“先生,手术还需要很久,您现在比较虚弱,按规定我们是不该给您抽血的,还是先到楼下休息区……”
闻序有点烦躁地摆了摆手,微微仰起头,后脑勺枕着冰凉的瓷砖墙,刀削般的下颌连接喉结凸起的颈部勾勒出一段紧绷刚硬的线条。他仍闭着眼:
“没得到他手术平安的消息之前,我不会离开的。你去忙吧,多谢。”
青年因为疲惫而惜字如金,语气自然地流露出某种不容人置喙的命令辞色。
小护士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转身走进手术室。自动感应门关上的那一刻,闻序的肩膀一塌,阖着的眼皮隐忍地动了动,抬起胳膊想要遮住眼睛。
他太累了,又等得心里发苦,全然没察觉一双穿着皮鞋的脚停在塑料长椅边。
“闻序。”
被唤及名字的青年脊背一僵,噌地站起身,险些因为低血压眼前一黑跌坐回去:
“……处长?!”
他做梦似的看着好几日没见的中年男子,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您怎么来了?……我是说,您是怎么知道来这里的,找我有什么事?”
处长脸上表情连瞎子都看得出有多不妙,男人忍着怒火反笑出声:
“闻序,你如今也学会明知故问,打马虎眼了!”
平时仗着是单位的骨干,再不把遵规守纪放在眼里的人,此刻为着刚刚闯了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大祸,也不得不低三下四起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处长,您是不是……”
闻序挠挠头,“您全都知道了?”
“全区的警车、救护车、消防车都快被调去那破工厂了,你说我知不知道?”
处长疾言厉色地反问,“首都是你闻序手里的炮仗吗,想点哪就点哪,最近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心里还没点数?!”
闻序心里因为瞿清许的事焦急,没心思和处长做检讨:“您来不会就是为了批评我的吧?您放心,等事情过去之后,让我写多少检讨扣多少奖金我都绝无怨言,现在能不能先——”
“当然不只是为了批评你,”
处长严肃地打断他,“我作为一处处长,纪检的一把手,已经收到了中央战区提交的实名质控,你知道举报内容是什么吗?”
闻序的心登时有所预感地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