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尚且年幼,对中原话一窍不通的沈墨,不顾全族人的反对,千里迢迢,一腔孤勇的来了中原,寻求她的救世之道。
我看着沈砚,笑道:“你姐姐从前只有一把琴,一柄剑,一匹快马,而你呢,你如今不仅有族人支持,还有宗门教导,师门庇护,可比你姐姐那时好多了,此番延误布阵时机,虽犯下大错,但能将功补过,也不失为一场历练。”
沈砚眼睫微动,过了好一会才道:“润青师姐,我姐姐到底哪里不如那个魔修?”
他们姐弟关系应当是极好的,所以做弟弟的总想为姐姐打抱不平。
可他这样问,当真比劈头盖脸两耳光还叫我难堪,好像我是那等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下流人。
“我跟你姐姐,我……”
辩白的话在喉咙里攒了一箩筐,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要说沈墨是一厢情愿吗?
我只能说那时还不懂事,当然,如今也不见得懂事了。
33
流沙声消失的瞬间,我立即睁开眼,将窗前的沙漏反转,并用炭笔在旁边的木板上轻轻划一道线。
六个“正”
字了。
永夜的雪竟然下了足足三十日,房门已经完全被掩埋。
我穿好沾染寒气的外衣,小心翼翼爬上梯子,鼓足了劲一把掀开天窗,也掀开了外头积压厚重的雪,打了个寒颤,爬到房顶,只见莹亮的雪光与月光交缠着,铺洒在这片死寂的旷野上,倒是同白昼一般明澈。
我如往常一样将房顶的雪清扫干净,以防止大雪压垮这最后的容身处。
“郁润青!”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不知怎么的,忽然连站都站不稳了,狼狈的摔进雪堆里,一抬头的功夫,那矫捷灵敏的小豹子就轻盈跳到了房顶。
灵姝,她又来了。
我的心一下子绷得很紧,也说不清是欣喜还是不安,飞快的看了一眼灵姝,便垂眸望向她华贵的裙摆。
“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天是黑的,地是白的,连个活物都没有!害我好一通找!”
灵姝大抵是在雪野里兜兜转转了许久,憋着满腔怒火,揣着一肚子怨气,此刻见了我恨不得生吞活剥,嘴上自然更不留情面:“郁润青,都怪你!要不是姨母挂念你总叫我来探望,我何至于受这份辛苦!”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落在灵姝微红的面颊上,试探着问:“要不要,去屋里坐,暖和暖和。”
灵姝看向我时总一副咬紧牙关的样子,说老实话,我真怕她一个没忍住扑过来咬我一口,她那口牙,凶得很,扯下我一块肉丝毫不难。
好在灵姝不屑咬我。
34
为了招待灵姝,我特意生了火,煮了一壶雪水。
至于茶,早在半个月前就没有了。
说起来也真是够倒霉的,谁来接替沈砚不好,偏偏是千尺峰的大师兄,那是比戒律堂掌教还要冷厉严肃的人,于他而言,既然要受罚,就该罚的永世难忘,怎可隔三差五送茶点,又怎能隔三差五来探望。
许是因为这位铁面无情的师兄,陆师姐也一个多月没有来看我,此刻见到灵姝,我还是欢喜更多,无奈好些时日未曾开口,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一字一句都颇为艰难。
“殿,殿下,今日,为何前来?”
在昔日好友面前,我竭力想维持几分体面,只可惜如今的境遇叫我难以与灵姝相对而视。
耳边传来一声冷哼,灵姝似乎比刚刚更为恼怒。
“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你当我愿意见你?愿意到这鬼地方来?”
“我……”
“罢了!归根结底就是看在姨母对我母亲有救命之恩的份上,不然我才不会做这个信差!”
“……”
豹贵妃是落魄过的贵妃,豹公主却是没吃过半点苦头的豹公主。
当年圣上刚刚对贵妃与公主有所疑心,豹妖便设法将灵姝送到了岭南郁家,恳请我母亲能在生死攸关之际护灵姝周全。
我母亲虽治家不善,沦落到变卖祖业过活,但对于皇城里的风吹草动可是敏锐极了。母亲打量着豹贵妃生下豹公主,让天子和妖邪的血脉搅合在一起,若叫人知晓了,对圣上而言那就是万劫不复,可圣上不仅没有将豹贵妃置于死地,还大有促成豹公主前往岭南躲避风头的意思。
因此我母亲料定终有一日豹贵妃会复宠,豹公主也必将成为我家东山再起的关键人物,所以这些年来对灵姝是千般宠万般疼,要星星绝不给月亮,比起疼爱女儿的圣上怕是也不遑多让了。
这样长大的灵姝,说话是完全不用思虑斟酌的,就像秋风拂过时那扑簌簌的落花,我眼睁睁看着,再怎么心急也接不住,只能任由它随流水匆匆而去。
不过……我被埋在这场无休无止的雪里,倒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我用余光小心翼翼的窥探灵姝。
在炉火旁坐了会儿,她身上沾染的寒气已然消融殆尽,那张圆中带尖锐的小脸泛着一层莹润水汽,浅淡的红晕从脸颊漾到鼻尖,乌黑中泛着绿意的杏眸里映衬着摇晃的烛火,仿佛是双目之中燃着两簇旺盛的小火苗,明亮,生动,暖融融。
我突然很想跟她说说话,就像从前那样。
可她的目光一落到我身上,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便如蚯蚓一般往外钻。
灵姝会不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若想起会不会更讨厌我?我呢,我又该如何向她解释?
我一时出神,并未察觉灵姝已经注视我许久,见我迟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灵姝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不待我细看,便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