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我真的遇到个凡人。
那时墨姚派我去做了件事,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派我去是想要我死在静海宗,我不怕,大不了把静海宗所有人杀光就是了。
我想的简单,是因为彼时我的确未曾见过多少魔族以外的人,一场鏖战后,静海宗老祖出面将我打成了重伤,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发现身体缩小,我从十八岁的身体,变成了十二岁,还失去了记忆。
在失忆时,我一直以为那是静海宗老祖在我身上下的封印,把我故意变小。直到我真的再见到那静海宗老祖,那老头根本就没有一星半点仁慈之心,下手比墨姚还凶狠,所以他绝不可能故意留我性命。
那道能把我变小的封印——除了我那个怕我有一天死掉的娘亲,才会在我身上暗自布下。别人,哪管我的死活。
记忆没了,身受重伤。我只记得墨姚似乎答应过回去后会把魔尊之位传给我,别的全都忘记了,挺没良心的,但确实是我的风格。
被谢玄捡到的时候,从那条小巷的巷口走出来,手里提着个菜篮子,把篮子里的烧饼一一分给路边的乞丐。
树影的高矮错落,让他身上的阳光略显斑驳陆离,恰有一束小小的光照在他的眼底,琥珀样的眸子,晶莹剔透,像块宝石潋滟流光,分明那张脸没有多么绝色,可偏生就像把周遭的阴影全照亮了似的。
我记得,他那天好像是穿了件水青色的长衫,袖子半挽起来,布料看起来格外柔软,顺服的贴在身上。嗯,腰很细。
他身边围着的乞丐都躬着腰跟他道谢,腿脚不好的,他还会特意蹲下身子,一个个分饼,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我根本不饿,也不怎么喜欢吃人类的食物,可那一刻,我不知为何就是口齿生津,很想把他揪过来,然后逼他把所有东西全都给我。
他长得那么温顺,肯定也很好掌控。我想。
结果谢玄一路分完饼子,走到暗巷深处时,差点一脚踩在我身上。
他眼神是真的不怎么好。
幸亏关键时刻我提醒了他一句,我说:“你瞎吗?”
他吓了一跳,手里提着的小篮子紧随一抖,抖落两个橘子,黄澄澄的,滚到我手边。
他说:“我还以为是条死狗。”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的确很想爬起来把他咬死。但是浑身都很疼,稍稍动弹便跟被五马分尸似的,那静海宗老祖险些把我打的神魂俱灭,我能保住条性命已经是意外。
所以我只骂他:“滚。”
他这个人多少有些叛逆,非但不走,竟还有胆子蹲下来,盯着我看:“你受伤了?”
我没理他。
要是别人过来问这句,我定然拼尽全力也要杀了那人,可谢玄当时实在是半点威慑力没有,一眼过去便知是个滥好人。
这种人没什么好杀,还不够费力气的,随便打发走就是了。
然后他朝我眨巴眨巴眼睛,捡起掉在地上的橘子,仔细剥开,捏出一瓣来递在我嘴边:“谁打的你,受着么重的伤,你是不是去赌坊赌钱还不上叫人揍出来了?”
我撇开脸,看着他,每个眼神大概都在透露着我很烦躁,可他压根不为所动。
见我不吃,他居然把橘子强硬地塞进我嘴里,我一下子愣住,就听他悠闲地说:“吃吧,今天饼子都分完了,这橘子有点酸没人要。”
话刚说完,我嘴里就被一阵生猛的酸涩味道占据。
实在太酸了,我一口吐了出去。
我甚至怀疑他不是来多管闲事想救我,而是闲的没事想弄死我。
“你到底要干嘛?”
我忍无可忍地问他。
他拍拍衣摆沾染的尘土,笑了笑说:“不干嘛啊,就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爹妈呀?”
那时,我真心觉得他脑子有病。
而且,很难治。
说完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又见我不理他,他干脆搬来个不知从哪个摊子要来的板凳,坐在巷子口,身前竖着个木板,木板上写道:谁家丢崽,没人要我带走了。
我听到他在外面大肆宣扬我的行踪,差点气死,本来就担心着会被静海宗巡逻修士逮住,他倒好,巴不得嚷得整条街都知道这躺个没人要的死小孩,一看就是魔族那种。
此地不能再留下去,我必须找个新的藏身之所。
于是我忍无可忍,朝他背影骂:“我没有父母,别喊了!你不是想装好人,带我去你家。”
刚说完,他立刻转过头来,我确信,当时他的眼睛里有一簇微弱的亮光,好像很高兴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把我装进从卖菜老头那借来的筐里,搬回他家。
谢玄真的很好骗,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他看到我抱着一把长刀,问我哪来的。
我说:“我爹是杀猪的,临死前留给我的杀猪刀。”
他信了。
他发现我是魔族,问我怎么不告诉他。
我说:“我跟我爹不想参与人魔打打杀杀,偷偷藏在城里杀猪,结果被逮住打成重伤。”
他又信了。
我觉得就是半夜爬起来捅他一刀,他问我为什么捅他,我说手滑他都会相信。
夜里他便把我塞在角落,炎炎夏日,闷热至极,我半夜醒时,还能看到他举着扇子给我扇风打蚊子,分明困得连眼睛都快合上了,脑袋磕磕巴巴的,动作一点也不停。
凑我那么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被薄汗蒸出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带着清淡药香,暖暖的飘过来。
莫名诱人。就算我表面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可内里的芯子早就十八岁了,他该对我躲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