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两次走上沧海岛的土地,第一次便是在曲和亭。莫说是世人,就连容和和都曾以为那一次他是为了盗宝,可是现在想来,也许从一开始便是她想错了。
“沧海岛的欢喜姑娘……海内十洲都说那沧海岛的欢喜姑娘将会成为这十洲之内修为最高之人,我也不过是想见一见以后的对手。谁承想……”
说到这儿,他弯了弯眉眼,将眸光中的柔情尽皆掩下,“谁承想,不过是匆匆一瞥,我便知道自己绝不会成为她的敌人了。”
当年也是这春风和煦的日子,他闲来无事扯上了最亲近的兄弟,打算去见一见那传说中神秘的欢喜姑娘。
可是当两人费尽心思终于来到曲和亭之后,奚夷简甚至还没想好将来该如何应付这唯一的对手,那姑娘已打破了那水雾的屏障,抬眼望了过来。
不过是淡淡的一瞥,却好似狂风过境、山崩地裂,将躲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人原有的念头彻底击碎,只余下了与那春日极相配的霁月清风。
沧海岛的欢喜姑娘,人人都说她生来便是那山巅上的白雪,冰冷慑人,又圣洁至极,无人能够亵渎甚至不敢仰望。
就为了那匆匆的一瞥,惊鸿一眼。那漂泊不定的奚夷简便不顾一切地走上了被世人唾弃怒骂了几百年的一条路,再次踏上了沧海岛的土地。
宝物?他确实是为了宝物而去。
欢喜便是沧海岛绝无仅有的至宝。
“从前没说,不过是怕你觉得我只是见色起意。”
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现在的奚夷简已经不怕言明当日的忐忑,“虽然如今一想,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的确是因为那惊鸿一瞥而忍不住动心,从始至终,都是为了那貌美清丽的姑娘而费尽心思,在旁人看来,可不正是见色起意。
虽然这心意并无半点邪念,不过是想办法将自己的一腔真心捧到了那姑娘面前。越是靠近,心中爱慕便又多上几分。
说完,他便站在那里静静等着姑娘再次开口。只是这一次,容和和却没有再说什么,默默松开了扯着他的手,敛下眼眸似乎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里。
半晌,就在奚夷简已经忍不住要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这姑娘总算是抬起了头,轻声问着,“不是回你的家吗?走吧。”
奚夷简不敢去猜,不敢去想这句话的深意,只知机会不容错过,连忙点了点头,垂眸瞄了一眼,到底没敢再去拉她的手,只带她走进了杏林之中,大约在十几棵杏树之后,有一道只有这炎洲之妖能看到的屏障,他的手轻轻点上去,那屏障便如雨滴一样四散坠落,露出了林子后面的那座高山。
不同于常年素白一身的昆仑,这座山通体火红,远远看去,倒像是被整个点燃了似的,而在那山脚下正伏着一只巨兽,赤色的毛发约有三四寸长,正在舒展着自己的身子。
容和和之前遍读经书,倒也知道这就是炎洲远近闻名的火光兽。
但还未等两人走过去,那巨兽便忽地直起了身子,四肢伸展着渐渐变作了人形,远远地向这边望来,下颌一扬,笑道,“许久不见,大哥可曾想过家里的兄弟?”
奚夷简对他这话置若罔闻,只在他变作人形的瞬间捂住了容和和的眼睛,待他穿好衣服,才一眼瞪了过去。
对方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在家里怕些什么?”
他们平日里以妖兽之姿生活时,难道还要在皮毛外面罩上衣服?
“老四,你再在嫂子面前这样,大哥怕是要活剥了你的皮。”
山中的院落里,一群人高声笑着。
几个兄弟之中最是难驯的老四这才拢了拢衣衫,目光落在了奚夷简身侧的这个姑娘身上。有家里兄弟耳濡目染在先,他倒是听过不少与这女人有关的事情,其中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大哥为其失魂落魄入赘沧海岛的事,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而时隔三百年的今日,这夫妻二人的身份早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终于齐齐出现在他的面前。
目光在那一脸平静的女人身上停留许久,久到奚夷简甚至皱起了眉唤他一声,“边梦。”
老四这才像是回过了神,却也没有好好打个招呼,扭头便向林子里喊了声,“小白!”
这名字一喊出来,那些还在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都齐齐闭了嘴,面面相觑,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唯有听儿捂着嘴时还忍不住“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
奚夷简与这些人相识多年,他们每个人都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最清楚。很显然,小白就是风院口中所说的“家里的新人”
,可是这初来乍到的小妖到底是什么模样,竟能让这些奇奇怪怪的妖魔们接纳了他,甚至每每提到这个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着实让人好奇。
而下一瞬,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到,那院落之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便跌跌撞撞闯了出来,他走得有些急,连头发都没有规矩地束起,几缕发丝垂在耳畔,更衬得那张过分白皙的面庞稚嫩如少年。
可是当他走得更近了一些,叫人看清他的脸孔和眼眸,便又会使人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原本的念头。
虽说这年轻人的眉眼生得俊秀了一些,那副面容甚至带着些稚气,但他的眼神中却未透着天真。
奚夷简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无端的眼熟,再一看,却又有些恍然了。
活了很久很久,却又被保护得极好的人,往往都是这个模样的,已经没有了天真,可恍然间还是稚气的,就好像当年的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