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仆从抬眼一瞥那屋子外挂着的牌子,连脸色都变了,连忙说着,“不是这里……”
未等他们往别的方向走,身后便已经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较之寻常男子的低沉,要稍显纤细一些,带着一丝柔软的少年气。
容和和应声转过身,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少年人。
就在几人身后站着的男子,虽然仍很年轻,可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眼下好像刚刚沐浴过,赤裸的身子还带着水汽,只穿了一条裤子还有一件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袍子,整个胸膛都袒露在外,叫人能够清楚地看到那白皙的肌肤还有过分消瘦的身形。
容和和的目光从他那有些尖锐的骨头落在他的面孔上,然后与身侧的人不由同时睁大了双眼。
面前的人正在挽着那半散的头发,有几缕发丝垂在了脸颊边有些痒,他稍稍偏了下头,想要避开,却因此露出了眼角边蜿蜒的一道红痕,如同点在白脂玉上的一点胭脂,那刺目的红,只为那微微上扬的眉眼平添了几分风情。
无论是那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媚意,还是那五官的精致昳丽,都仿佛不该出现在一个男人脸上。
恍惚间,容和和与嵇和煦都想到了一个不久前才提起过的人。
而还未等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已有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
“宁不还?”
刚刚才赶过来的奚夷简一见眼前人便忍不住脱口而出。
冤家路窄
这冤家路窄的场面来得太快,在场的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待到回过神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怒气冲冲的年轻人身上,而在看清自己的师父是如何打扮后,宁不还显然颤抖了一下,一个没站稳撞在了扶栏上。
巨大的冲击之下,他甚至没忆起背叛师父之后的恐惧,只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个不轻。
只见奚夷简不知从哪儿偷来了一袭素白的衣裙,长发半绾正是少女的发髻,一面说着话,一面还在往脸上涂着胭脂。
明明面容没有大改,但若是叫不熟悉他的人来看,一双眼睛却根本无法辨别这相貌。这正是奚夷简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本事之一——他似乎不需借助什么法术灵药,也不需要大改容貌便能轻易迷惑外人,那奇特的幻术是生来便有,随他心意而变,且就算大罗金仙也无法看破。
可他现在并没有打算迷惑眼前这几人,面容还是那柔美昳丽的面容,神情却冷得仿佛能凝成冰似的,扭头看一看被自己挡在身后的容和和,又将宁不还那裸露在外的胸膛打量一遍,眼神越加阴沉,“把你的衣服给我穿上。”
或许是已经习惯听师父的话了,话音未落,宁不还甚至来不及动脑子想想,手就已经本能地动了起来合拢衣衫,然后越过面前的师父,看向那还在打量着自己的女子。
容和和的相貌于他而言还是陌生的,但对方那淡漠的神情还有带着疏离的目光,都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让师父惦念了三百年的女人。
欢喜?
这个名字终于将他混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猛地移回了目光看向眼前这几人。无论是因为他衣衫不整与奚欢喜碰面而气急败坏的师父,还是已经死了三百年的那个女人,都不该是出现在这小城里的人。
“你……”
他难掩震惊地看向了面前的奚夷简,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出“你不是落到蓬丘上仙手里了吗”
这句话。
混乱之下,他甚至一时没能理清奚欢喜便是蓬丘上仙的事实。
“你什么你,我怎么了?”
师徒两个本是相仿的身形,但是为了扮作女子,已无一身修为的奚夷简硬是将四肢的骨头都往回缩了一截,眼下往前站了一步,非但没有气势上的压迫,反倒还要仰头去看面前的人,瞬间就有些挫败,说完便往后退了一步。
几人各怀心思,气氛一时有些僵持,那店里的仆从眼见着形势不对,悄悄溜下了楼。嵇和煦余光瞥见这一幕,虽未阻拦,但也不由开口道,“小心招来外人。”
说完,又对着那下楼的仆从隔空一点,迫使对方在身子一凛之后忘了刚刚看到的一切。
这无人舍虽是个建在溟海上的小城,但每日来往此地的神鬼妖魔数之不尽,宁不还这个名字一出口,旁人只会想到与他关系最近恩怨最深的奚夷简。在这里过分惹人注目,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他便想劝那一向不依不饶的奚夷简一句,叫他别在这种地方想着报仇较劲。谁知这话还没出口,奚夷简竟然第一个退了回来,低声道了一句,“那便走吧。”
剩下两人都不知道他怎么就转了性,再一看,这人正在冲他们挤眼睛。容和和歪着头看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有些恍然的神情。
是了,她也才想起来,对方现在修为尽失,哪里打得过尽得他真传的徒弟。
眼下宁不还受到的惊吓太大,一时还没缓过神来,若是等他反应过来,对自己这个师父赶尽杀绝也不一定。纵然对方不会是蓬丘上仙的对手,但一旦对峙起来,必然会闹得天下尽知,对他们实在是不利。
吃过一次亏之后,奚夷简竟然也懂得知进退了,还真是稀奇。
嵇和煦点点头,接着便想说不在此处停留了,只是话还未出口,那边的宁不还却终于反应了过来,心神一震,扭头质问道,“奚夷简,你把最后一棵反魂树藏在哪儿了?”
反魂树,到底还是反魂树。
本来自认劣势不想今日便与其纠缠的奚夷简顿住了脚步,扭头看向他时,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眼中却没了笑意,“没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倒是挺了解我的。怎么,还想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