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和司无咎已经忙得要昏过去,你独独一个蓬莱若是这般清闲,不若调去玉京。”
槐点朝垂眸颔首,笑意更深,“说真的,我其实不知为何而来,只是觉得我该来。”
昭华一听,风雪寒气尚未消绝的面容上,更冷了,凤眸淬了冰一样望向槐点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说什么?”
槐点朝感受到了那股非凡的威压,可不仅不惧,反倒倾身向前,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直直地望向昭华,丝毫不避讳地同昭华讲道:
“蓬莱自古便受天道赐福,蓬莱的每一个修道者都比天下任何一位神、仙、妖、人……更能够感知天命。所以,我来此大抵是天道指引。”
槐点朝眼睛里的昭华,仿佛一瞬间覆上了厚重的壳,可惜再厚那也不过是水晶一样的乌龟壳,就好像,轻轻一戳,立刻就要碎掉。
祂站直了身,心中轻叹,语气微凉:“我受天道指引来此,可是并非为了天道指引来此。”
“我来,只是觉得我该来。”
“如今看来,我并没有来错。阿昭,天道命轨不可违,人心向背多崎岖,许多事情尽人事便好,无憾无悔就足够了,所以……阿昭,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悲伤啊。”
就好像,比我们都要悲伤,比在湟水岸之时还要悲伤。
湟水岸的那声哀绝长鸣,几乎响彻了白玉京和三千世界。
可是,现在的昭华仿佛比那个时候还要悲伤,那种沉默的哀鸣无人能够听见,可它久久不绝地萦绕回荡在昭华的身侧,愈演愈烈,不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尾淹没完,誓不罢休一样。
槐点朝想了想,轻声道:“蓬莱神主没有来,蓬莱弟子没有来,但是阿昭的朋友今天来了,给你带了山下的雪莲糖子。”
他记得上次下山的时候,那团火苗很喜欢吃路边的雪莲糖子,冰冰凉凉的甜,沁人心脾。
昭华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槐点朝,一瞬间泄了气一样,眼眶泛红,直勾勾的怀疑打量着面前的人。
槐点朝这个人,看着像一块温润的玉石,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泼皮无赖,自大又自负,若不是知晓祂原型是棵古槐,定是时时刻刻都要觉得祂是个翘毛的大公鸡。
草编的糖袋子挂着五彩的祈福折子“唰”
一下落在眼前,不待昭华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到了槐点朝怀里,蓬莱特有的云雾茶香骤然袭来:“不知你上山要做什么,但没能够拦下你便没拦下吧,既然都已经下山了,那便下山吧。”
“上山的路风雪很大,下山的路也未必一路顺风……”
“但,阿昭呀,不要怕。”
“凡世有句话我很喜欢——
叫,人定胜天。”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这天地之间,问心。
所以,违背天道没关系,背离命轨也没关系,就算是……与众生相悖也不是什么大事。
来去由心,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对错。
槐点朝在山下想了很多,想起第一次抵达钟离雪山的情形,也想起了这一次受到指引来到钟离雪山的感召,想起湟水岸,想起天光不灭的百日,想起上一次祭祀无缘无故的占卜……
可是,阿昭,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也许你生来背负了灭世的使命与玉京众仙相悖,可是路嘛,终究只是两条不一样的路,拥有七情六欲的众生会怨怒哀喜,可并不代表另一条路上的人绝对错误。
也许亿万年之后,时间证明我们才是错的,是旧日的顽固者,而你也许会是破开新生的大门,带来了新的生机。
不必为我们觉得悲伤,我们会去努力做我们应该做的,我们自己的生命,我们自己的未来,我们往后的亿万年,我们会努力地向前走,直到旧日沦陷,洪荒淹没。
天地众生捍卫的是自己的生命。
阿昭,这不一定非得和你有关系。
所以,别怕。
昭华闷声闷气地道:“你这样也算蓬莱弟子,天地之中,生灵万千,依着凡世的道理,便是人间帝王的皇子在撺掇着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肆意屠戮吗。”
“是吗?”
槐点朝苦笑一声,缓道:“可是有时候,比起我这个沾亲带故的前朝皇族宗室,我觉得你更像是天命指定的江山继承人,仿佛只要你愿意,顷刻之间江山更迭。”
昭华抬眸,槐点朝的感知真的很厉害,他也许理不清楚这其中所有,可无凭无据仅仅是莫须有的猜测……
“我要回蓬莱了。”
槐点昭笑眯眯地说,“以后可能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和你到处跑着玩了,你可要好好的。”
那时的她思绪繁乱,应该做的事一塌糊涂,想要做的事毫无头绪。
怎么可能好好的。
便没有回祂。
抢过了雪莲糖子,便头也不回的朝司命殿去,与槐点朝便在这钟离雪山脚下分道而行。
一别,便是快一万年了。
青烟眷恋地绕着昭华周身,雀跃地舞动在她的指尖,轻轻地掠过她的眉眼,为她鬓间散落的乌发重新挽至耳后……
槐点朝说,祂曾期盼过自己的到来。
今日的槐点朝在洪荒里看到了混乱的时间,知道自己究竟选择了哪一条路,可钟离雪山下的槐点朝是用什么样的心境在风雪之中等她的。
业火将她过往的记忆烧得支离破碎,连同记忆附带的情感也消失殆尽,昭华垂眸,看着指尖那缕青烟,想:她很喜欢雪莲糖子和云雾茶。
仿佛只有一瞬的记忆碎片,昭华便继续同小和尚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