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训还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开除人籍。
他打量了两眼,对这个高度挺满意的,然后撩开衣摆地在旁边石凳上坐了,手臂放在桌上,环在卢皎月的两侧,自己则仰头看了过来。
刚才那点怒气消散,他这会儿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冷静。
冷静得都显得冷漠。
但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却很认真:“阿嫦,你不能心疼她们。她们入宫是为了荣华富贵,邀宠是为了位居人上,想要儿子是谋未来的权势煊赫……这些东西,我能给她们,也能收回来。我不欠她们的。”
卢皎月忍不住看他。
狭长的眼尾带着勃勃的少年气,这人的情绪永远是鲜明又活泼的,高兴了就笑、生气就脾气、就连消沉都恨不得拉上一个乌云密布的背景环境。可是这一切的底色都是眼前的神情:一种冰凉到冷酷的平静。
他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一直都是。
因为不冷静的人是没法当将军的,更没法从将军当到皇帝。
卢皎月只觉得,方才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涟漪还未来得及泛起波澜,就被湮没在了深沉的潭水之中,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心湖深处。
周行训确实没有欠任何人的。
他只是一个皇帝而已。
她略抿了抿唇,开口:“陛下可想过,如今诸位皇子年幼、正是需要母亲照料的时候,若是他们母妃改嫁,孩子该怎么办?”
周行训想也没想地开口:“让他们跟着一起改嫁过去。”
卢皎月:“……”
她一听就知道周行训这还是在闹脾气。
“带儿子改嫁”
这事周行训还是挺有言权的,因为他后宫里就有这种“别人家的儿子”
。这会儿大环境不太在意这种事,周行训属于不在意中的不在意,这些“养子”
不仅姓氏改了,连字辈都是跟着亲儿子排的,周行训也没搞什么差别待遇,封爵赏赐都保持一致,具体对待上采取了很统一的无视态度——他把不耐烦小孩子这事摆在了脸上。
唯一态度好点的是已经十四岁的“皇长子”
。
这个年纪,当然不可能是亲生的,是早期随母改嫁养子中最年长的那一个,但是因为很擅骑射,周行训夸过很多次,待遇是诸皇子中的头一份。毫不意外的,在崩掉的剧情线里,周行训前脚刚刚崩逝,这位大殿下后脚就反了,扯出的大旗就是“我爹爱我”
(有爹他是真的认啊!)……咳、扯远了。
卢皎月不是很想评价那些崩掉的剧情线里,天下一统后、周行训的种种摆烂操作,但起码在这个时期,周行训行为上虽然离谱,但是脑子还挺清醒的:如果说让后妃改嫁只能说是他离谱的个人日常,那让皇嗣跟着母亲一起到别人家里,那完全是炸裂性的政治事件了!
属于人没疯就干不出来的事。
看着周行训看起来似乎很冷静很理智的脸,卢皎月忍不住重重、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要胡闹。”
她算是看出来了。
周行训这人,看起来越平静越冷静的时候,越是在憋个大的。
……
………… 周行训回去以后掀了三个盘子砸了四个碗,扫落了一整套茶具,连带着把桌子踹了。
刘通在旁边看得心底都直抽抽。御用的东西多金贵不消说,关键这些都是成套的,毁了一个、别的就不能用了。
刘通琢磨着要不要开口说句“您要是有什么气冲奴撒”
,但瞥见了那个裂了缝的桌子,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他琢磨着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恐怕没那实木桌子结实,为了能多在圣驾面前效力几年,有些事还是当没看见吧。
砸了一通的周行训似乎冷静了点,抄起旁边的一碗水猛灌一口,落手又是往桌子上一摔,抬头怒气冲冲质问:“朕胡闹?!朕哪里胡闹?!!”
刘通:“……”
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