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又问道:“六郎那头的情况如何了?”
“他吵着要见阿耶,我让人将他抱过去了。”
武媚娘没错过长子眼中再次浮现的一缕艳羡,安慰道:“若是半道上车中不适,一定令人前来告知于我。”
李弘点了点头,送走了母亲和妹妹。
但武媚娘和李清月并未能够直接回返到车驾之中,而是被人在半道上拦了下来。
或许准确的说那也不能叫拦,只是遇上了个不打招呼就显得不够礼貌的人。
“看长孙太尉的样子是有话要指教?”
武媚娘朝着面前之人看去。
她言语神情中虽不失对这位当朝重臣的尊敬,但早在她被确立为皇后的时候两人便都已清楚——
这份尊敬之下心照不宣的立场,已注定了他们没可能和睦交流。
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字字体恤对方的年纪。
事实上,长孙无忌也确实不是来同她和好的。
他稍稍往外走出的两步,让人不难看出,他是有话要说,而不是因为所乘坐的马车就在旁边。“老夫也仅有一句话想问罢了。”
自永徽五年到显庆二年的短短三年之间,长孙无忌的亲信党羽随着李治掌权日盛而损失惨重。哪怕最重的一刀始终未曾落到他本人的身上,就像是李治一直在顾忌舅甥情谊,他看起来也衰老了太多。
这也让他出口的话里中气不足。
可他的下一句话,又分明有着锐利刀锋直指面前,“力挺皇后有德之人,为何不能令陛下安居帝都呢?”
骤听此言,武媚娘眸光一冷。
为何在今年暂时迁居洛阳,以长孙无忌的政治才能,不可能看不明白。
但他依然发出了这句质问。
以长孙无忌此刻的神情推断,若将这句话传到陛下的耳中,他也是毫不担心的,因为他这话中并没有只言片语在对陛下问责。
他问的是被抬上宰相位置的许敬宗李义府等人。
问的是她这个取代了王皇后位置的武皇后。
问他们为何会让李治破天荒地巡幸于洛阳!
她凝视了长孙无忌一刹,唇角冷意更盛,但还没等她开口,便忽然听到身边的女儿问道:“可洛阳宫,不是祖父所建吗?”
贞观十一年,李世民正式营建洛阳宫,留下了“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朕故修营,意在便于百姓”
这样一段话。①
在刘仁轨获知出行计划的时候还专门向着李清月科普过此事,也还没将其忘掉。
以至于她拿着这句话回敬长孙无忌,说得一点不带含糊。
她话中之意不言而喻。若长孙无忌觉得李治前往洛阳乃是不能安居帝都,又把李世民放在哪里!
这话要是由武媚娘来说,多少有点不妥。由一个三岁孩童说出来,便无妨了。
长孙无忌的神情都僵在了当场。
偏偏武媚娘还在此时从容地又补上了一句,“阿菟童言无忌,不过……长孙太尉乃是长辈,还是谨言慎行一些的好。”
话毕她就没继续同这位太尉纠缠,而是拉着女儿迈步走回了车中。
可在车驾启程往前之时,自李清月所在的位置往她的脸上看去,分明还有几分蛰伏的炽焰。
这种情绪并未因长孙无忌暂时被回怼过去,就有所消退。
武媚娘指尖轻叩,心中思量。
自她和李治联手开始,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绝不会发怵于这等问责,但主动权在谁手里,还是有区别的。
为免长孙无忌真将今日所问之言,变成另一出朝堂风云的引子,她此刻应当再做一件事!
“阿菟,”
她忽然抬眸朝着女儿看去,问道:“你怕不怕骑马?阿娘载着你的那种。”
李清月听得出这话中的锋芒毕露之意,几乎想都不想地答道:“不怕。”
“那好!”
武媚娘朝外吩咐道,“取我马来,再将……将阿菟送的那只帷帽也拿来!”
当李治听到车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突兀的马蹄声,朝着窗外看去的时候,竟见身着朱红骑装的丽人牢牢揽着怀中的小公主纵马而来。
丽人头戴帷帽,轻纱在暖风之中吹拂开来,露出日光所眷的面容,正有一种张扬而大气的美感。
而她怀中的那个孩子明明还远不到骑马的年纪,被以这种方式揽在马前,也丝毫没有一点惶恐的样子,反而冲着他,也冲着同样探到了窗边的李贤挥了挥手,当真好一番活泼喜人。
骏马疾驰,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便已抵达了天子乘舆旁边。
也就是在马速减缓的那一刻,武媚娘漫不经心地将帷帽侧面轻纱彻底拨拢到了一边,朝着李治露出了一抹极为自信耀眼的笑容。
这其中好像潜藏着攻击性,又好像只是母女相携来到那对父子的面前。
最后随着天子车舆暂歇,变成了一副静止相对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