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爷也说:“反正衣裳还够穿,我家一年也做不上一件,就别让巧儿去受人白眼了。”
听了公婆的话,薛巧儿眼里的光渐渐淡去,坐在那里不吱声了。
让人免费学本事的好事,从这俩人嘴里说出来,反倒成了受委屈。
穆兰作势就要起身离开,“那行,上课是自愿的,我们不强求。”
“哎,领导,”
郑大娘追问,“上次不是说好了让我家当救济户嘛,救济钱什么时候能下来啊?”
街道干部出来做群众工作,通常要安排一个红脸和一个白脸。
穆主任已经唱了红脸,那叶满枝自然要把白脸唱起来。
她严肃道:“郑大娘,国家现在正是积累资金的时候,我们要替国家精打细算,对救济户的审查非常严格。你家这种生活水平,哪里需要救济呀?”
郑大娘急了,“怎么不用救济?我们一家八口人,只有巧儿一个壮劳力!”
“但你家这一个劳力就能顶别家两三个了,”
收到领导赞许眼神的叶满枝往三轮车上一指,“那不是连遮雨棚都装上了嘛,我还听说薛巧儿在运输队工作非常出色,都上了光荣榜了!”
薛巧儿嘴唇翕动,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婆婆攥住了手腕。
“领导,女人的体力跟男人可不能比,巧儿能上一次光荣榜,已经是拼了命了……”
郑大娘搜肠刮肚寻找理由,想为自家争取救济款,然而,小院儿的另一端却突然传来郑东妹的一声怒吼。
“谁那么缺德把我家的山楂树锯了?”
随着一截树枝重重落地,一墙之隔的胡同里立即响起了男人们的呼喝声。
郑东妹怒目圆瞪,从梯子上爬下来,抄起墙边的铁锹就往外冲。
胡同里站着七八个高壮男人,有二十多的,也有四五十岁的,手臂和大腿上全是结实的腱子肉。
被这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包围,郑东妹似乎也有些怵,所以她提着铁锹,直接选了一个看上去最白净文弱的男人对峙。
“怎么又是你!叶满林!上次的打还没挨够是吧?”
“你这人能不能讲讲道理?”
不等铁锹砸到身上,叶满林就一把抓住了木柄,“这树是我们花钱买的,我们想砍就能砍。”
郑东妹呸道:“谁收你钱了?你们来我家砍树还有理了!”
见到砍树的人竟然是五哥,叶满枝压下心中讶异,先跑上前拦腰抱住了郑东妹。
“东妹,有话好好说,你要是把人打伤了,还得赔他们医药费呢!”
郑东妹不听劝,武器被收缴了,就抬腿踹人,“我哥不中用了,还有我呢!想欺负到我家头上,门儿都没有!”
胡同里闹闹哄哄,下班回家的人全被堵在了路两头,索性踮着脚往包围圈里看热闹。
穆兰站出来调停:“都不许动手,老胡你来说,你们一群人砍人家的山楂树做什么?”
老胡返回自家院子,将骡子牵了出来,“穆主任,这棵树已经成了我们胡同的祸害了!你看我这骡子被树枝刮的!”
郑家的院墙矮,山楂树的枝丫已经伸展到了院外来,经常剐蹭行人和车辆。
这条胡同的院子大、房租便宜,住着七八户赶马车、驴车和骡车的。
凡是从郑家门前经过的牲口无一幸免,全被树枝刮伤过。
叶满林附和道:“胡哥的骡子被蹭掉毛了,我家红枣也被刮伤了眼睛,这树真不能留了!我们只砍墙外的这些枝丫,院儿里那部分不动。”
买这匹马花了他全部家当,还跟姥爷和继父借了一些钱。
马受伤比他自己受伤还让人难受呢。
叶满枝问出围观群众的心声:“砍树要跟主家商量,哪有你们这样上来就动手的?”
“怎么没商量?之前大家和和气气来商量,他家老郑头说这棵树值八块钱,不许我们砍。我们就每人出一块,凑了八块钱给他,让他自己砍树。结果这家人收了钱不办事,半个多月没动静,导致又有两匹马受了伤,我们只能自己砍了!”
郑东妹不忿道:“放你娘的屁!谁收你钱了?”
“钱是你爸收的,整整八块钱!收钱的时候,居民小组长也在场!”
大家这才想
起收钱的郑家老头来,家门口闹翻了天,他这个当家的却不见踪影。
郑东妹却昂着头不肯承认:“这棵山楂树是我家的风水树,我爸不可能收你们的钱!”
山楂籽儿多,像石榴一样寓意着多子多福,许多人家在院儿里种山楂树,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但是,事情展至此,已经不是一棵树的事情了。
郑东妹觉得胡同里这些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家。
她哥瘫了,爹妈老了,嫂子是个从良的妓|女,任谁从她家门前经过都能唾上一口。
这不就是欺负她家没人吗?
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鄙夷、哂笑,更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