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行事嚣张,曾在往前殴打过六皇子的门客,这事朝中无人不知。好巧不巧,六皇子李莳如今便实管吏部考功司。
朝中为官者,个个皆是人精,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账在,若说于已有利之事可做可不做,那么,于己有害之事,便是绝对不好做的。
知晓郑家与六皇子有这么一档子事在,他去寻人行卷时,对方见他是郑氏郎君,对他的支持就有所保留。而这些人,在知道他得文帝宠爱的长姐被将位份之后,对他更是避之不及。
行卷之上,他实有头疼。
而偏是没甚交情的萧衍给他机会。
郑朗静静看着萧衍,问道:“萧世子为何帮我?”
萧衍收敛起那本也不多的狂妄之色,回到一本正经的模样,温声:“论道经纬,是为济世安邦,使得民众冤屈可申、天下康泰可继、贫者有其谷,寒者有其衣。——这不是郑四郎曾说过的话么?”
郑朗不由怔住。
三年之前,彼时刚进国子学时,先生问他们“为何读书求学”
,他便是这般答的。
他那时回得一本正经,满腔热血激荡,答完后,看到的,却是大多数同学们一副古怪神色,其中疑惑不言而喻。
那意思,大概是在说他冠冕堂皇。
竟没料到,还有人当他说的真话,并且一字不漏地记了下。
郑朗面色有些泛红,望着透过树枝间落在萧衍肩头的斑驳光影,些许自嘲道:“彼时书生意气,年少轻狂的话罢了,难为萧世子记得。”
“哦?”
萧衍抬眉,“是么?”
郑朗旦笑未语。
萧衍也凝着他不语。
郑四郎虽肤色不再白皙细腻,周身多了几分沙场练出的旷达之姿,褪去武袍着上长衫时,依旧明眸温润,不失几分少年之感。
二人对视须臾,极有默契地互相拱了个手,同时转身,左右各自行去。
行至玉华宫,一进吏部办公的屋内,萧衍便见到谢三郎背对着门,脊背挺得笔直,一本正色地朝2李莳说着话。
一走近,就听到他缓缓道:“……下官以为,八月课考百官,九月出结果时,倒不妨直接从六学之中行一场‘半制科’,糊其名,文策高者,由吏部甄选给圣上,由其定夺官身。”
“糊名?”
李莳惊了下。
“正是。”
谢三郎答得从容不迫:“当下风气,士子应试前,常备着自己的作品,呈送给社会名士,以做行卷。然而,当今社会名流,谁人不是在朝为官者?”
李莳看一眼进门的萧衍,本想说他就不是,但一看他一身官服,不得不同意谢三郎的说法。
听谢三郎又道:“加之考官在评卷时,往往还会考察考生的名声,而这名声,多是与为官的名流相关。长此以往,士子与考官之间,就有利益瓜葛。”
“说的不错。”
萧衍接话道,又问:“但既然都是糊名,为何还在意这参加考试的士子来源何处?名流举荐的,就不能一起比上一比么?”
此话一出,谢穆不由微怔。
思忖片刻后,她道:“萧世子所言高见,是下官狭隘了。英雄不问出处,只言能力高低。”
“高见谈不上。”
萧衍懒懒地坐回自己的凳子上,闲闲地翻着书道:“我也是有几个要推荐的名额罢了。刚应下而已,如今我人就在吏部任职,转头就给人说推荐无用,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话说的半真半假,倒是让人瞧不出是何等目的,吏部几个竖着耳朵听的人皱了皱眉,各自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李莳看一眼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萧衍,听出他话中意思,便也顺着谢穆的话,又肯定了几句谢穆的主意,“且先就按你的意思办。”
萧衍看他二人一眼,三人心照不宣。
这是在提前为来年的科考改革做个演练,若这所谓的“半制科”
的路子走的好,来年的科考便可也试着推行糊名制,给所有参加科考的士子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萧衍看着谢穆若有所思,半晌后踱步过去,懒懒道:“八月课考,谢员外朗岂不是要回长安准备了?”
谢穆意外抬眸看他一眼,不明白他此言目的,但照实答他:“正是,待太后寿辰过后,下官便会动身回长安。”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