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上,有匹骏马疾驰而过,踏起一股飞尘,好巧不巧赶上阵风,尽数吹进不远处的小酒肆。当垆沽酒的掌柜停下了唱曲儿,揉了揉迷得发疼的眼,往酒瓮里一瞧,果然酒水上面也浮了层尘土。他暗骂一声,趁无人留意,忙拿酒舀去撇。此时罪魁祸首已下马,大步挤了进来,宽阔的膀子上斜背把长剑,应是个剑客。这人环视一周,眼睛一亮,兴冲冲道:“掌柜,来二两烧刀子。”
说罢,径直向里走去,坐在一个男子对面,想是旧相识。掌柜心头窝火,甩手不撇了,还在酒水里报复性地搅了几搅,盛出来给他送去。剑客接过酒坛,先仰首灌了一口,没尝出古怪,反倒直呼好酒。他开怀地端起杯子,一边斟酒一边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
他对面的男子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兴致?听说你师父派了手下,天涯海角地追杀你。”
“哼,霍骠那欺世盗名的老贼,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都这么说,莫非传言是真的,他扬名江湖的那套鹤形十八式不是自己所创?”
剑客将脸一沉,避而不答,“快别提他了,真是扫兴。”
看这不耐烦的模样,男子更觉得可信,替他担忧道:“你还有心思来澹镜山附近闲逛,就没考虑过以后?”
稍作一想,恍然道:“莫非你想学那些亡命之徒,去投雪饮教?”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剑客口中的酒险些喷出来,紧咽道:“我被霍骠追杀还有活路,若上那澹镜山,就是提着灯笼捡粪,找死。你难道没见每逢山门大开,乌泱泱上去那么一大帮子人,可曾再看到他们下山?”
他长叹一声,猜想道:“没有几人能抵达无极宫,恐怕大多埋在半道上做了肥料。”
“你这一点说得极是,雪饮教现全权由夜蔺把持,不同以往那样来者不拒,甚至在澹镜八堂设置了重重机关,可以说每个堂口就是一道关卡,要一一闯过,简直难如登天。”
“若守据一方,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剑客激愤道:“魔教之人心狠手辣,远胜常人,且说一个月以前……”
他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你可知百里之外的流丹楼,听说就是遭了雪饮教的毒手,杀人放火……呵,和一十五年前灭晏氏满门的手段如出一辙。”
“道听途说,未必可信。”
“是与不是都无甚重要,总之,我再想不开,也不敢往无间地狱里跳。”
剑客斩钉截铁地冲男子道,岂料对方扭头瞟了角落一眼,笑得神秘兮兮,“你不敢,有人敢。”
剑客早在来时就留意到了,那里坐着一个女子。她一袭缟素,黑瀑般的长发披散身后,用一根麻布条轻轻挽住,浑身似霜雪一般散发寒气。能看出年纪尚轻,但背影却隐隐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枯寂。经男子提醒,他方察觉少女一动不动,通过窗口一直远望着的,是澹镜山。难道连个毛孩子也要闯山不成?越琢磨越是好奇,与男子对视一眼,便知道他存了同样的心思。“想知道?好办!”
剑客使了个眼色,对男子用唇语道:“看我的……”
起身端了酒杯向少女走去,站定在她背后。他的目光略过她的肩头,落到她面前摆放的一碗清水里,可窥见水面映照的容颜。冷漠的脸庞全无血色,苍白的肌肤衬得她眼下愈发乌青,活像个久未合眼,不见天日的鬼魂。
剑客多有联想,腹诽道: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能将天仙般的人物折腾成这样,还要让她走投无路,一心向往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他怔了半晌,徐徐劝道:“小姑娘,你可千万别……”
不容说完,一柄血迹斑驳的短剑从她袖里探出,直取他的要害。从没领教过这么快的出招,晃眼间,冰冷的剑尖已稳稳定在他的咽喉。少女反手持剑,连头也未回,就吓得他大气不敢喘,赶紧往后一蹦,厚脸皮强笑道:“是在下生事,多有冒犯,那就不……不打扰了。”
好友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看戏的男子忍俊不禁,方要嘲笑几句,却看他呆愣愣地盯着手中的酒杯。“你怎么了?”
剑客屈指在杯沿轻轻一弹,一圈杯口竟滚了下来,里面的酒水恰与残杯切口平齐,是以半点未洒。两人不约而同望了少女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你看我,我看你,哑口无言。他们深知,仅凭剑气就把一个杯子削得如此不露痕迹,平整圆滑,该是多么超凡的功力。“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剑客低声干笑,缓解尴尬的气氛。男子也附和,“江湖果然还是后生可畏。”
话锋一转,道:“不久前,青堰山莫忘剑问世,就是被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所得。”
提及此事,剑客异常兴奋,“我略有耳闻,青堰山之主景离尚将莫忘置于试炼阵,声称谁能拿出,便是这把剑的有缘人。那可是青堰山啊,机关阵法无出其右,没想到被两个毛头小子给破了。”
他挠了挠头,问道:“对了,他俩叫什么来着?”
“萧浔,容映澜。”
“得,不愧是天机阁出来的,这都调查清楚了。”
两人相视一笑,另谈闲话。没有注意到角落的少女动了,她搭在案上的手臂微微一颤。彼时的阿九不知道萧浔,也不知道容映澜,她静静听陌生人道出两个陌生的名字,怎么也不会想到未来会和他们纠缠不清。真正入她耳的是“青堰山”
三个字。她低头看向腕上缠绕的发带,想到它的主人,想到雨中的天青碧影,忽觉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选择去澹镜山,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归路,或许,再也见不到了罢……———————————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不是他最好,而是他出现的时机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