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撤走那个阵法。有它的存在,纳兰诗的铃声,传不到罗焕生耳中。
云歌,云歌。云中吹鼓,万国来歌。
那卫姜坐在高唐塔顶,轻轻哼唱的歌谣,仿佛是给这个繁华帝都,最后的悼词。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美丽的,脆弱的,腐朽的,转瞬即逝的,缥缈不可寻的。
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也是虚诞妄作的命运。
他其实知道,罗焕生的选择会是什么。施溪转身离开,低头握剑,一步一步往皇陵深处走。
而罗焕生也哭够了,习惯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后,他浑身抖,抬起头来
。
纳兰诗站在阵法外,第一次,有些哀伤地看着他。她和罗焕生有着同样寂寞的童年,所以她总是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罗焕生没有过自己的人生。
所以他连怨和恨,都不从亲自去了解过。
现在你终于自由了。
家破人亡后,孤身一人获得自由,面临的第一个选择,是要不要为了云歌去死?
纳兰诗声音很轻:“罗焕生,今日这场婚礼,本就是为了屠杀你们罗家满门设计的。”
“你姐姐死在瑞王的算计里,你哥哥也是。”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对自己不利的话。可她还是选择告诉了他真相。
罗焕生咬紧牙关,眼泪挂在睫毛上,扶着墙壁,在光线中,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他手一直在抖,抖得抓不住东西。但想了很久,还是擦去眼泪,他摸着自己心口,难过到了极点:“它们堵在这里,我的心好困难。”
他茫然无措,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受。于是用了困难这个词,他艰难说:“我可能这辈子,都用不了它们了。”
纳兰诗说:“是啊,你这辈子都用不了它们。”
一眼能看到头的命运,才是命运。
罗焕生哽咽着说:“可我不想离开云歌。”
纳兰诗:“好,那就不离开。”
罗焕生:“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他也不会想离开云歌。”
纳兰诗:“嗯。”
如果活下来的人是罗文遥,他会怎么做呢,或许也会跟云歌一起共存亡吧。
沉默许久之后,罗焕生,擦去眼泪。强忍着害怕,走出阵法,走进了那片沙海蜃境里。
罗家最后的遗孤,竟然也是为了帝都而牺牲。
满门忠烈,死于帝王算计。
天子不义的残忍,这一刻淋漓尽致。
纳兰诗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罗焕生,你不是一直问我什么是传奇吗……这就是了……”
他小时候向往的长河大漠,这一刻终于得见。
那些书里描述的,商旅骆驼,落日孤烟,一一倒映在眼中。
他终于自由,也终于见到了远方。
册子里,那扇很小很破的窗,框出绵延起伏的沙丘。
那个会动的蜘蛛,也沿着五光十色的蛛网,爬到他掌心。
鬼将军动用神器杀机,想要逃生。杀机【箫声似刃】带来的摧枯拉朽的力量,顺带将罗焕生毁灭。
时之沙粉碎,属于罗文遥的圣者力量,爆炸,裹挟整个幻境空间,一起湮没。
鬼将军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剧烈的白光波及前。
罗焕生孤身一人坐在高楼,空茫茫,想到了很多事。
是姐姐眉心漂亮的花钿,和翩跹如蝶的血色罗裙。
是她弯下身,祈求他帮忙时,说要抗旨私奔,眼中紧张又期待亮闪闪的光。
又或者
是碧海中,哥哥斩杀蛟龙时的潇洒,灵山悟道的释然。
是他少年成名,箭无虚。
可最后画面,却总停在,她坐在槐树枝上,身穿嫁衣,含泪跳下的一幕。
停在哥哥一次一次,怒火攻心的失控。众叛亲离,灵力散尽,颓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