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樊嫽往后一坐,身子斜着以手撑地,仰头看着刘隆,淡淡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
“陛下和圣上都是极其英明的人。”
刘隆笑道:“什么英明不英明,只不过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樊嫽惊讶一下,伸手拉住刘隆的胳膊,借力直起身子,问:“嗯?”
历史上的皇帝并非各个都是明君。
刘隆的手在桌案上写写画画,道:“
母后是大汉的执政太后,我是大汉天子,对于我们而言,这天下都是大汉的子民,无论是世家勋贵,还是平民、奴婢、豪右……”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与母后作为大汉百姓头顶的天,一方面要维护大汉统治,另一方面又有时刻减轻某个群体承受的困难。”
樊嫽嘴里念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刘隆点头,起了兴致,与樊嫽说起大汉的各种人口组成来。他以手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画出一个正放的金字塔。
他指着金字塔的底部道:“这是大汉数以千万计的平民,他们提供的租赋支撑起大汉的财政,他们的徭役化作大汉的宫殿陵寝、水利工程和道路桥梁。”
樊嫽认真聆听着皇帝依次说着平民、奴婢、地方豪族、世家大族、刘汉宗亲等等。
“这些世家担忧的是家族倾覆,而刘氏要担忧的是大汉国祚。一些军政大事,世家可以无视甚至反对,但刘氏必须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
樊嫽出声道:“其实这和家族也差不多,大家族里面有小家,大家族做出的决定未必符合小家的利益,甚至会损害小家的利益。”
刘隆点头,赞道:“是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的就是这个理。”
樊嫽道:“这是《礼记》里的‘大学’篇。”
刘隆再在正放的金字塔旁画了一个倒立的金字塔,从下到上依次道:“这就是不同阶层总收入的情况。”
樊嫽听完惊呼,脸上的不可置信慢慢转化为了然,道:“《太史公书》的‘食货’篇记载,小农终日劳作不息青黄不接之际犹挨饿。圣上画得极简明,只是……这样摇摇欲坠,不是危如累卵吗?”
“是呀。”
刘隆点头,又在两个金字塔上画了一条线,线上又画了一个方块,道:“君王不单单要维持这危如累卵的世界,还要带领这片土地的人们在历史长河中朝着光明的方向进发。”
“这是身负万民君王的责任。”
刘隆最后总结道:“母后做得很好。”
樊嫽听完,内心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她的思绪恍恍惚惚超越了时间,落在了时间长河上。
历史浩浩汤汤,滚滚而过。
她看到尧舜禅让,看到大禹治水,看到盘庚迁殷,看到凤鸣岐山,看到秦皇统一天下,看到大汉立国,看到……
历史种种又如浮光掠影般退下,只剩下烛光中的皇帝。
樊嫽突然近身将头埋在刘隆的颈窝,脸颊蹭着他的侧脸。刘隆的身子一僵,道:“黏黏糊糊像什么样子。”
樊嫽笑起来:“突然觉得圣上像一颗耀眼的珍宝呢。”
声音清脆,十分动人。
“什么呀……是个人看见大汉生民煎熬,就会忍不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如果我是太平盛世的皇帝很可能会生出骄逸之心……”
比如唐玄宗,无论是粉还是黑都对他多活二十年而扼腕长叹。
樊嫽一边挨挨蹭蹭,一边耳语道:“圣上,你想要有人担着同样
的责任与你同行吗?”
刘隆微不可闻地“嗯”
了一声,又道:“大汉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
“我知道。我愿意。”
樊嫽的声音拨动着刘隆的心弦。他慢慢伸出双手环上樊嫽的后背。
“后位轻易不许人,要看表现。”
良久,刘隆的声音在樊嫽的耳边响起。
夜色深沉,外面风雨依旧。
次日天空放晴,朝廷继续派人到受灾的地方赈济百姓,将死者安葬,生者赈济。
朝中的灾情尚未处理完,从上党调查江氏的人回来了,带着村长与江氏的邻居。
此事和这段时间发生的地震与大雨风灾相比微不足道,刘隆也感到意兴阑珊。
但是这件事不处理还不行,大汉尊崇孝道,皇帝明面上更不能超脱于外。不管真假,都要给朝野一个交代。
“明日,将江氏诸人召来与证人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