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右侧的玻璃橱窗中,穿着白色泛黄工作服、顶着高高厨师帽的营业员,正套着塑料手套,拨弄油腻腻的肉质凉菜,比如,拌肘花、蒜肠等等。
陈雨站在点单台前,茫然抬头看着三排木质水牌,上面均写着菜名、点心名,什么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什么砂锅、盖饭、馅饼、灌肠、火烧。
“您要点什么?”
四十来岁,微胖,一口京腔的女服务员问陈雨。
“嗯……”
陈雨心不在焉,沉吟着。
“几个人?”
服务员问。
“一个人。”
陈雨答。
“我们现在有一人份套餐,梅干菜扣肉的、烤鸭卷的……”
服务员热情介绍。
陈雨的眼神还胶在服务员头顶的水牌上。几年没来,装修大变,菜名也大变。肉饼名有四五种,她在其中寻找曾给过她力气的千层肉饼。
后面的人在催陈雨了,后面人的后面人一个踉跄碰到前方,如几车追尾似的,陈雨的身体往前一送,肚子卡在点单台上,头差点撞柜台上,被热心服务员双手接住,“您内,看着点儿!”
陈雨吓一跳,忙道谢,不好意思再犹豫,冲水牌胡乱一点,她吃不准什么肉饼,干脆都点了,“豪华猪肉牛肉饼各一份,一个卤蛋。”
“得嘞,送您一份紫菜蛋花汤!”
陈雨从服务员手中接过电子打印的小票,和红色号牌,就近找了张小桌坐下。
等上菜的工夫,陈雨才看群里姐姐的话,“takehearteuoo2711findaayout。”
姐姐这句戳中了陈雨,陈雨默念着,顺口翻译出来,“振作起来,我们会找到出路的。”
“姑娘,您的两份饼!这份猪肉,这份牛肉。汤和卤蛋去窗口取。”
点单高峰期已过去,负责点单的大姐亲自来送的饼,她放下小碟,拿走红色号码牌,北方人天生自来熟,嘴一咧,笑着问,“一个人能吃得完吗?”
陈雨回她一个敷衍的笑。
“家里有病人在医院吧?这就对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扛事啊!我在这几十年,见得多了,一脸笑进门的,是家有孕妇,来检查,要抱娃的。像你这样的,多半是直系亲属来住院的,多吃才行!多吃!”
来自姐姐的鸡汤,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温暖鼓励道陈雨。
她早知道姐姐会把妈妈手术的决定权交到她手里。也好,人多嘴杂,意见难统一,如今一个人扛下所有,把家事当公事做,把手术当项目做,规划流程,确定节奏,管理时间,调整状态,定时布消息,向家里人通报。
她埋头大口喝着汤,拿清洁纸巾擦完手,直接手撕着肉饼下肚。食物天生有治愈作用,而三十多小时以来,这算陈雨吃的第一顿正式的饭。上一顿还在山城水烟寒的嘉宾休息室,边化妆,边胡噜的盒饭。昨晚飞机上吃了个水果,今天早上喝了袋奶,出门的时候胡乱从茶几上抓了把零食带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是妈妈的后方。想着,想着,两份肉饼都消灭了。
对面的食客是一对小夫妻,看着陈雨,被她的食量惊呆了。陈雨把汤喝得干干净净,开始剥卤蛋的蛋壳,她将卤蛋往油腻腻的桌子上一磕,只听得对面传来对话。
“你看看那姐姐,肚里没孩子,都吃那么多,你要争气啊,多吃点!”
小夫妻中的夫说。
“你怎么知道她没怀上,哎吆吆,我不能闻卤煮的味儿,咱换一家吧,我难受。”
小夫妻中的妻娇滴滴答。
曾几何时,都是宝,都会娇,上有老,下有小的主妇不再有这项权利。
半小时后,陈雨回到住院部病房外。母亲6援朝被护士带走做一项新检查。她坐在门口等。
新谊医院的座椅从两年前的木质换成了眼前的塑料制,外面四十度,室内空调似乎受到感染,不太制冷,塑料有种绵软温火的感觉,顶着陈雨的背。
“做,还是不做?”
“生命的宽度重要,还是长度重要?”
“a方案还是B方案?”
问题连着问题,问句连着问句,几十个字连成一个圆,绕着陈雨的脑袋转。
正在她踌躇际,丈夫郎因突然在群里蹦出来,时差原因,他刚开机、上线,他先向群里各位道歉,礼貌客气地向大姐夫孙大力来支援表达最真挚的感谢,不是他通过群内的聊天记录及时甄别生了什么,而是陈雨百忙之中提前私信他,“妈进医院了,姐夫大老远的来了,你开机第一时间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