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最近现他有事瞒着我,今早跟他摊牌吵架了。我没有冤枉他,可他犯的错误不大不小,刚好处在原谅和不原谅都可以的边缘,这最让我难受。”
“其实他也有他的苦衷,人已经是难得的好。”
手机一直在弹出提示,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从早到晚,从未停歇。
只要涣散看去,屏幕晶莹得宛若一滴眼泪。
“但可能,没我想象的那么好。”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一口接着一口吞吐,仿佛答案藏在云雾之中。
接住爸爸的投球,在手中把玩许久,万姿最后又掷了回去,勾起一点笑容。
“难道你不劝我分手吗?你不担心我亏两千万?”
“说实在话,你觉得两千万很多吗。”
“如果你打定主意,就以后在香港生活。”
若有所思地,爸爸也敲出另一支烟,可不再急于燃着。
直望进她的眼睛里,这是他今晚最认真的时刻。
“我是觉得,两千万在这里够花,但在香港,或者在任何大城市都一样,只够你买一套稍微好点的房子。你仍要上班工作,仍要应付家长里短,认识的仍是同一帮人,生活不会有质的飞跃。你如果没有任何本事,想单靠两千万翻身,这只会让你变成香港最穷的富人,或者最富的穷人。”
“再说拆迁这种事情,还是有变数的。如果你真的很认钱,我不觉得这是一条捷径。更何况,本来数额也没有大到值得你仓促结婚。”
“人一辈子是很长的,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钱。但你要记住,你自己的人生永远比这些数字重要得多。”
“你是无价的。”
有暖流蜿蜒着汇入心田,尝起来还是甜的。万姿绷着脸,极力掩住今天以来,唯一真正感受到的慰藉。
可一切逃不过爸爸的眼睛,她笑他也忍不住笑,语气更放缓了一些。
“至于为什么不劝你分手……”
“你知道吗,作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小孩万事顺利,千万不要经历这种挫折。但作为个人,我很羡慕你,真的。这种让人忽略现实年龄差距的感觉,太珍贵了,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拥有也不一定能够把握。这就是年轻啊。”
笑意更浓,爸爸的神情愈明亮。 “你等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跟谁过过到最后,其实都差不多,很多事情不重要的,时间过得太快了,最后只剩下回忆了。”
“也许你跟他走到最后,也就那么回事。但如果是我劝你分手,破坏了你的感情,你反而可能会很放不下这个人。你可能会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幻想你真正想过的人生,美化这段感情,美化这个人。反正等人老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比起感情试错,我更不希望看到你经历这些。”
“这些才是对你真正的折磨。”
烟仍夹在手里,爸爸似乎忘了点燃。那些本该跳动的星火,仿佛转移到她的胸臆。
万姿怔怔地看着他,被某种温暖炙烤到难以呼吸。
她被他击中了,这根本不是家长式的说教抑或心灵鸡汤。
这是人类能留给另一个同类的,毫无保留的极度的坦诚。
她很难不想到他的第3者,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初恋。
不知为何,她有点难过。
“爸,我一直觉得你跟别人,特别是别的男人不一样,特别是在这个小地方。”
词斟句酌,万姿审视着他。从小她就朦胧觉得,父亲是本破损的古籍,用她似懂非懂的语言写就。
她从来没有读明白过,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翻开。
“你很爱看书,也不喝酒,性格也很好,我小时候也花很多时间陪我……很多爸爸跟死了一样,都做不到这些。而且我觉得你是有能力的,妈妈的大排档你帮了很多忙,你从来不说自己的功劳。”
“有件事我印象特别清楚,十几年前参加某个亲戚的婚礼,我坐在小孩桌,你坐在大人桌。所有人都在喝酒,喝得红光满面,可我看到你就坐在旁边,几乎是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就是很多年来我对你的印象,你隐藏得很好,但你一直魂不守舍。”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为什么要娶妈妈?你们明明不是一种人……你是有本事的人,可为什么没有做出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在自我折磨?”
不由自主睁大眼睛,她不想错过爸爸的任何表情。然而这次,他埋去点香烟。
再抬头,已是一张沉静自若的脸。
“我哪里没有做出什么,你不要这么看不起你爸。”
他微笑起来,坦然和她对视着。
“你就是我最好的作品了,你还没有感觉吗。”
“万姿,不要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