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根本挤不进喧闹人群,何况丁家会派人来接。万姿干脆在不远处等着,继续跟阿ken聊天。
“今晚的事,谢谢你告诉我。”
“没什么。我听说你在帮丁竞玲做楼盘推广,跟你知会一声,你也好做公关准备。”
阿ken点点头,“而且她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我想你们有可能关系不错。”
“……还行吧,有时一起喝酒。”
不置可否着,虽然身着简单仔裤,一丝丝内疚感还是如丝袜裂痕,慢慢从万姿后脚跟爬了上来。
安抚梁景明、回复丁家来电、跟合伙人通气、给下属安排后续计划……自从得知丁竞玲出事,她忙着大小事情排兵布阵,客套话翻来覆去地说,可全然没真正担心丁竞玲本身。
她才十八岁,和梁景明年纪相同。就像是另一个,小鹿般年少蓬勃的他。
“所以……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低敛起眉眼,万姿轻声。
“我今晚在兰桂坊守着,本来是要拍其他明星的,结果无意中拍到丁竞玲一个人喝酒。她感觉心情很不好,身边也没有保镖,一直哭一直打电话,叫不同的人来陪她。”
“但你也知道,星期五晚上人都有安排,不是那么好叫……给你打完电话后,她好像也就放弃了,反复看手机里什么东西,好像是照片……”
顿了顿,阿ken有点语焉不详:“反正她后来越喝越多,情绪有点激动,又穿高跟鞋,一不小心就从高台边缘掉下去了。”
“你可以先看看,还没出街,还会修改。”
他边说边递来手机,赫然是排好版的新一期《即刻周刊》。封面大幅彩照狰狞着刺激视觉,猝不及防地,万姿直击丁竞玲坠落的瞬间。
露着一双白皙细腿,她短裙掀起近乎走光,隐秘处恰巧被阴影遮挡,可无论何种马赛克,绝没有如此幽深得令人浮想联翩。
头歪向一侧,长蒙住了她大半张脸,只剩一双鲜艳嘴唇,还有脑后更鲜艳的成片血痕。
委顿在深色地面,她像是堕入黑暗的一抹皎月。
“别这样看着我。”
迎着万姿的目光,阿ken正色起来。
“我拍到的时候,酒吧保安就叫救护车了。不存在我为了抢头条,耽误丁竞玲的送医时间。”
“不过,我们周刊的确是独家。”
才严肃片刻,他又眯眼笑起来,浮着狡黠的得意——
“其他狗仔堵在医院,无非在等她阿妈赶过来,看图说话,编点边角料罢了。”
“只有我,拍到了她掉下来的全过程。”
字字灌入耳中,又冷又热。表面上不显,万姿偏头看向近处的鼎沸人群。
唯用余光扫着阿ken,模糊之间,他的身影仿佛重返澳门,与那个青涩的年轻人高度迭合。
彼时,他不过是刚入行的小记者。
她方才一念之间想到的事,他应该也明了,毕竟也是新闻行业出身。
而且这事,实在太人尽皆知。
九十年代,一位自由摄影记者探访战乱困苦的苏丹。在一片灌木林外,面对瘦削濒死的小女孩,以及一旁等待饱餐的秃鹫,就像阿ken在站立不稳的丁竞玲前,他选择先按下快门。
照片当然震撼人心,也当然引起质疑,舆论与批评卷成汪洋,把本来就精神抑郁的记者淹得窒息。
于是在获得普利策奖四个月后,不顾家庭妻儿,他选择自杀身亡,时年3十3岁。
以前万姿读书写作文时,这不过是她信手拈来,填充字数的例子。直至很多年后,她偶然间看到一则后续报道。
记者的孤女接受采访,昔日失怙的幼童,已成长为父亲般的大人。言语平静,却也意味深长——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觉得爸爸才是那个无力爬行的孩子,而整个世界则是那只在他身后垂涎的秃鹫。”
职业责任和伦理道德孰轻孰重,争论长久以来,像仓鼠跑滚轮一样没有尽头。万姿自认为是俗人一介,从来不在乎这些。
她只知道在这地方,在这世上,无论肉体还是精神,总是脆弱单薄的人活得比较煎熬。
“我感觉你变了不少。”
词句在齿间斟酌,有些涩。万姿摸出一盒常吃的口含糖,自己倒了一颗,顺手递给阿k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