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似丝帛撕裂声响,也仿佛是青瓷器物开片的细微动静。
宋云间竭尽目力,远眺那道“大门”
,率先走出的,是一位身穿青色长裙的高挑女子,容颜模糊,婀娜身躯周遭流光溢彩,层层光晕如水纹漾开。
哪怕未见容貌,她依旧美得就像一幅世间最具风韵的壁画神女,历经千年万年,依旧风神绰约。
随后漂浮出一座好像是用无数颗雪花钱铸炼而成的雪白高台,有个古怪存在,披头散,遮掩了整颗头颅,跪在地上,摊开两条干瘦的胳膊,颤颤巍巍,脚边都是倒塌的神台,遍地散乱的远古祭祀礼器。
一副白骨,披着紫袍,盘腿坐在一艘独木舟上边,他只是环顾四周,抖了抖法袍袖子,探出一只内里流淌着无数金线的莹莹白骨手掌,快掐指而算,“果然是天地通,衔接断头路,竟然真有人做成了,厉害,委实厉害。”
这紫袍白骨道人每说出一个字,都如天雷滚动。
一个眉毛极长的魁梧男子,手持一杆大戟,他状若疯癫,神色凄凉,眼神却突然炙热起来,只是盯着地面上院落中的那一袭青衫,喃喃自语道:“见着你了,终于见着你了。害得我好苦,好苦的。值得,值得的。朝闻道夕可死矣,可死矣。”
他与那青衫男子直直对视片刻,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并未胆敢泄露天机,他只是张开手臂,将那杆大戟往大海狠狠丢掷而去,长戟裹挟着巨大的冲劲,劈波斩浪,倾斜钉入大海底部。而他随后踉跄坐地,竟是就此坐化一般,化作一阵劫灰,飘散风雨中。
白骨道人摇摇头,痴顽。
约莫八千年后又是一遭循环,何苦来哉。只求故人重逢吗?为何不肯以新面目见旧人?
最后是一位广袖博带的玉冠妇人,无眉,她习惯性翘起手背,幽幽叹息一声,大道流逝如此之快,竟然比预期最坏的结果还要坏上几分,也无所谓了,能够脱困,重见天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再低头俯瞰那座城池,她不由得好奇起来,后世人间已经如此繁华了吗?
即便跌境了,她只是道心微动,便将整座城池的所有言语、心声一一收入耳中,道心再动,便已经大概了解了“现况”
,浩然九洲,宝瓶洲,大骊朝廷,国师陈平安……
她用无比娴熟的大骊官话,娇媚问道:“你们这边,还是那仗剑书生与小夫子一起管事么?”
她泫然欲泣,“陈平安,如今当真已无青丘了吗?”
她蓦然现出真身,厉色道:“姓陈的,回答我?!”
徐獬大开眼界,只是旁观,就感受到了她的厉害之处,这“妇人”
变脸也太快了点,而且太狐媚了。便是徐獬这种对男女事极为寡淡的纯粹剑修,只是看了她几眼,便有些道心失守的迹象。绝不是她刻意为之,简直就是一种本命神通。徐獬也算读书不少的,以前瞧见“祸国殃民”
“红颜祸水”
之类的说法,只是觉得荒谬,今天信了,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徐獬无法想象陈平安当下处境如何。
先前为了防止郑居中与大师兄“兑子”
,陆沉曾经走过一趟光阴长河,去寻找那位阍者。
对方的神职之一,就是负责看守一条光阴长河的“后死者”
和“犯上者”
。
陆沉确实见到了这位存在,之后也见到了郑居中,当然还有那位来自“未来三千年”
的剑修黄镇。也在星辰也只是小如砂砾、层层累积的广袤“镜面”
之上,见着了许多新旧两部黄历上边的古怪存在,被长久拘禁。
在夜航船那边,郑居中提起过此事。
大概是一场天地通,无形中打破了某些禁忌,让这些存在,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身。
徐獬只见一头庞然白狐竟是将整座大骊京城环住,一条条硕大的狐尾轻轻晃动。
它头颅低垂,盯着国师府那边。
陈平安将旱烟杆递给宋云间,“帮忙拿一下。”
人间万年书,一部流水账。
一部流水账,人间万年书。
陈平安问道:“那树桃花,数量是增了还是减了?”
宋云间揪心不已,苦笑道:“国师你说呢?”
两手空空,光脚站在廊道的陈平安,学至圣先师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