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兰川很有礼貌,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口一个婶子地叫着,语不快,却字字戳心。
田老太无言以对,忽然就喊了声胸口闷,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田家几个人立刻慌成一团,田橙几步跑回屋里,把医药箱提了出来。
明晃晃的银针拿出来,刚一扎到田老太的人中上,老婆子立刻就醒了,睁开眼睛的同时伸手就挠。
喻兰川眼疾手快,跨前一步拦住了她。
田橙早知道老太婆是装的,她早有准备,提前闪开了:“奶奶,您别动,先把针起下来再说。”
老婆子果然不敢再动,田橙把针起下来,退后几步到安全距离,喻兰川这才退开,有意无意地挡在田橙前面。
田金贵这个糟心啊,感觉在喻兰川和王学礼面前丢了大脸,这先进生产队的牌子,他都恨不得立即取下来倒着扣在地上,挂在墙上太丢人了。
“行了行了,张喜弟同志你就选吧,是把钱和津贴交给大房,还是以后大房不再负担你们的养老?咱先说好,如果不分家,以后橙子和野子,是一定要上学的,吃喝穿戴方面,要比对着金枝来!”
众人的目光就再一次落在了田金枝身上。
田金枝窘得满脸通红,目光却是时不时地偷瞄喻兰川,心说他会不会因此觉得她自私,而不喜欢她了呢?
看看,其实她自己,也是知道自己自私的。
田老太瘫在炕头上,有气无力地喘了一阵儿,终于狠说:“分家,让他们滚蛋,以后不用给我们养老,将来被人吃绝户,也别来找我们老田家!”
田玉堂嘿地笑出了声:“婶子,别的村什么情况咱不知道,只要野子家在咱村,谁敢来吃绝户?他就不怕咱村人民群众的铁拳?”
在众人看来,大房本来就不该负担两个老人的养老,田满仓为老田家赚了十几年钱,他人都死了,人家宋秀致一个外姓人,守了这几年,还养着两个孩子,也算不错了。
至于田野和田橙,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家里有儿子有女儿,还让孙子给爷奶养老的。
从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行了,写个字据吧,”
田金贵说:“就按说好的来。”
老太婆还不甘心,觉得可以再挣扎一下,争取点什么:“既然不给我养老,就让他们滚出去,别住我家的屋子!”
田橙本来也不想在这儿住了,这么一间破房子,其实她也看不在眼里,搬出去还省不少事,她转向田金贵:“支书叔,能不能让我们先搬到安置点那边借住一段时间?”
田金贵点点头答应得爽快:“行!那边人多,也好照应着,既然不在一屋住了,村里负责给你把户口也分出来,还有自留地,也按人头分!”
喻兰川提着只黑皮包呢,立即就拿出纸笔来,坐在田家的小炕桌边,把分家协议给写好了,端详了一下,喻兰川在协议上指了指:“不对呀,这还有鸡没分呢。”
田金贵大手一挥:“分!按人头分,给大房三只!”
田老太简直恨得牙痒痒,田金枝看着喻兰川泫然欲泣,她知道喻兰川喜欢田橙,可他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忌讳地偏向田橙!
而喻兰川呢,他就等着这句话呢,立即写了上去。
分家协议一式三份,两家各一份,另外一份交给田金贵放在村支部保管。
这个年代,每户人家养鸡的数目是固定的,不允许个人多养。
而在田金贵的领导下,上田村的村民们养鸡的数目,比起其它村的村民都要多一些,多出来的那些,就是集体的鸡交给个人养的。
这几只鸡是田老太的心肝宝贝,下的蛋除了供着田金枝吃,还能在供销社换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如今鸡也被分走三只,田老太号啕大哭,心疼得要命。
没人理睬她,田玉堂拉着田野,去安置点收拾屋子,田金贵跟王学礼打声招呼,带头就往外走,田橙送他们出门,喻兰川留在最后,低声问田橙:“你没事吧?”
田橙有点不明白,用眼神询问他。
经过田老太刚才那一番折腾,她心里的那股子悸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好奇,这人昨天就在她家的后窗户上,问她有没有事,今天怎么又这么熟稔的样子?
喻兰川见她迷茫又带着点警惕的样子,笑了笑,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头。
原来是问伤情,田橙摸了摸后脑勺,疼得吸了口气:“没事,不疼,谢谢。”
喻兰川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橙子,一会儿我来帮你搬家。”
橙子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温润又好听,田橙愣了下,莫名地觉得有点心跳,还没等她说话呢,那边田玉堂的喊声就传来了:“川哥,快点,咱们去帮野子家收拾屋子。”
其它人都已经走得远了,喻兰川抬起手来,想要摸摸田橙的头,可迎上田橙迷惑的目光,他半路又把手拐了回去,改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向来冷峻的他,这样摸着自己脑袋的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滑稽和可爱。
他笑着说:“你回去收拾东西吧,那边我和堂子帮你收拾。”
喻兰川几乎有点掩饰不住雀跃地离开,走到小路拐弯的地方,忽然转身,朝着田橙挥了挥手,示意她赶快回去吧。
田橙有点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着他的背影呆,转身回家,心里还有点疑惑,这喻兰川是怎么回事,好像对她很熟稔似的,可是她和他好像没什么交集呀?
回到院子里,田老太还声嘶力竭地哭骂着,田橙沉下脸,连个眼风都没丢给她,径自回了西屋。
宋秀致正抱着田野掉眼泪,见田橙进来,眼泪掉得更凶了:“娘没用,让你小小年纪的遭了罪。”
田野伸着小手给宋秀致擦泪:“娘,你别哭,我很快就长大了,一定能保护你和姐姐的。”
不管日子多苦,宋秀致都很少流泪,当年田满仓没了的消息传来时,宋秀致晕了过去,醒来后只是呆呆地不说话,也没在人前掉一滴眼泪。
就因为这个,田老太不知道骂了她多少回,说她早就盼着男人死,不然的话怎么男人死了连眼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