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如何写文章
庭芳想了想,细细道:“并非管家于学问上多大的帮助,而是多遇事、多想事,方能办好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道理总是一般,连家里都管不好,又怎生管的好外头?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当官的死读书。家务事又甚难断的?无非就是懒的想罢了。”
袁守一追问道:“如何才叫多想事?”
庭芳笑道:“我问你,倘或你出门遇见流民,要奏与陛下,该如何说?”
袁守一怔了怔。
庭芳道:“八股,我当真不会。小时候上的课早就忘了,你们倘或要问应试该如何,我是不能答的,且寻几个国子监翰林的老先生来指点。我说说怎么写折子,如何?”
庭珮道:“亦是开阔思路,妹妹请讲。”
庭芳道:“还是方才那个例子,遇着了流民,如何上报?”
房知德轻笑:“就看陛下的性子了。”
庭芳点头:“然也。我们陛下,不喜欢废话。单报上去,是头一份奏折,那是事出紧急,他不计较。第二份再骈四俪六的说那些悲天悯人的话,一准叫他记住。”
做皇帝的,喜欢的人未必记得牢固,讨厌的人那当真是至死不忘。
庭珮忙问:“那要怎么写?”
庭芳道:“我先前说了,遇事解决事。先,你得调查,这一群流民有多少人?男女老少各占多少?能明白为什么吗?”
袁守一摇头,庭珮却道:“男人多了威胁大!”
庭芳点头:“处理方法也不同。”
庭珮满脸疑惑。
房知德笑道:“男人多的要打散,女人多就不怕了,想法子引她们去能过活的地方,光棍多着呢,哪里都缺女人。但流民中女人多的情况极少。”
袁守一与庭珮表示受教。
庭芳接着道:“调查完构成,便要调查缘由。是因天灾?还是因**?天灾有天灾的处置,相对而言比较容易。比如说水灾,待水退了重新翻出黄册丈量土地分种子,总是能安顿的。但若是**,则再要分析因兵祸?因兼并?假如是兼并,豪强为何有如此能耐?其依仗的是什么?”
庭芳说着顿了顿,又道:“到这一步,折子可以说有点价值了,但你与旁人没什么区别。无非就与清流一般,喊着括隐,喊着轻徭薄赋。故,还得附上解决方式。如何解决该豪强?如何才能不动根基的情况下,用相对委婉的方式,解决该豪强。或者说,如何在权力的夹缝中,借上一点子力量,不显山不露水的挖坑埋陷阱,诱他掉坑。尤其本朝承袭百多年,牵一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袁守一问道:“都直达天听了,不能直接杀了那豪强么?”
庭芳笑道:“惩治贪官,清流日日喊,御史日日参,陛下日日想,到如今也只能眼看着官员彼此收礼送礼,无可奈何。所谓大局观,无非是不盯着某处某点,考虑各方角逐,才能成事。朝堂不是一个人的朝堂,每个人都是活人,每个人都有想法。岂能说杀就杀”
庭珮也问:“若按四妹妹的法子,不就是结党了么?”
房知德道:“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归根结底,都是抱团。无非抱团的法子不一样。休说朝堂,便是做点子生意,没有个行会,也是难活。与宗族、乡党异曲同工。”
袁守一出身豪强,稍微点拨,便有所了悟。庭珮幼时自是无人跟他说这些,待长大点儿,只好跟着他那方脑袋的父亲学圣人言,听得庭芳一席话,三观都裂了。不由问道:“便只能争权夺利,不能做纯臣了么?”
庭芳与房知德齐齐笑出声。
庭芳引用了后世电影的一句经典名言:“奸臣奸,忠臣得比奸臣更奸。你说是斗争也好,是夺权也罢。总归有这么一茬儿,贪腐会节制许多,百姓便可喘息了。书上总说,水至清则无鱼,要和光同尘。可是书上不会细说,为什么要和光同尘。得你自己去想,自己去琢磨。”
庭芳笑了笑,“朝堂就是污水塘,看着威风堂堂,实则臭气熏天。比阴谋还阴谋,比无耻还无耻。不想明白这些,就好生去翰林院修修书,一世也别冒头。混个安逸清闲吧。”
房知德看庭珮都晕了,笑道:“太傅所严,都是日后考上了的事儿了。咱们还谈文章。我觉得写文章,要紧是条理分明,层层推进。之前的数据,是之后结论的证明。最终的结论,由调查来支撑,表明不是信口开河,是真正想过的。便是不周全也不打紧,横竖年轻,谁也不指望打学生里挑出大学士来。”
说毕笑道,“这便是郡主所言的管事的好处了。我们原先在南昌,都是如此选拔人才的。”
庭芳笑笑,何止南昌,从前世到今生,她的报告都是这么写的。昭宁帝对她的日渐倚重,跟幼年情谊与势力范围都没多大关系。如今朝中能好好说话办事,不信口开河想当然的人确实不多。那少量的,偏又信不过。新皇的尴尬,也是她出头的契机。
袁守一心里砰砰直跳,他父亲接触不到朝堂,伯祖父或会教导儿孙,但顾及不到他。也就是叶家家族小,哪一个都精贵,才能混到太傅跟前,听她分说这些。看来要多跑徐家,才有机会听得到天子近臣的经验传授。
陈氏她们对文章朝堂没多大兴趣,早把话题拐去了别处。两边说话多少有些干扰,庭芳索性把房知德几个拉去东间,逮了庭玬庭松一块儿培训。昭宁帝憋着想改革,动荡则机会多。家里几个兄弟,未必个个靠科举。但不管靠哪一条,摸准昭宁帝的脉都很重要。昭宁帝本就是个实在人,再加上她日日把实事求是当成重点强调,那么昭宁帝的执政风格肯定是务实,而现今的习惯却是务虚。昭宁帝现在权力还很小,这个特点很多人不知道。她完全可以利用优势,打个时间差,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家的人已被记住了。
直聊到申时末,徐景昌带着杨怡科回来。庭芳听的动静,迎上前去。她起身了,其余人都呼啦啦的跟着起身见礼。徐景昌携了庭芳的手,笑问:“今日你出门,没冻着吧?”
庭芳笑道:“没有。”
徐景昌朝越氏并越老太太颔回礼,又招呼大家落座。国公府的正厅比别处的都都要宽敞高挑,又尽数换了玻璃窗,很是明亮。庭芳素喜阔朗,西间与厅之间只有幔帐相隔。人一多,把幔帐拉开,空间立刻大了一倍。越老太太不好一直在徐家住着,庭芳也不愿一个规矩的老太太戳在那儿拘着她弟妹。吩咐厨房一声,叫提前开宴。
分了男女两桌,男客那头读书人占绝对优势。先前几个人聊的正高兴,话题就顺着继续。因庭芳撤出,他们逐渐偏向了正儿八经的八股。只把徐景昌跟杨怡科两个半文盲听的头痛欲裂。杨怡科苦逼的看向徐景昌,得,这位既不听戏也不赏曲,更没话题。连襟两个就着酸掉牙的八股闷头吃饭。
一时饭毕,几个读书郎的谈兴未尽。庭芳看了看天色,就问越老太太:“您是今儿家去?还是再耍几日?”
越老太太猜度着庭芳的意思,大抵是想撵人了。越老太太十分理解,人家一家子团聚,夹着她个外人,左右都别扭。两家家风不同,她也不喜此等个喧嚣法,从善如流的道:“家里还有些事,便不多留了。改日再来与郡主请安。”
庭芳点点头,使人备了礼物,把越老太太礼送出门。袁守一也提出告辞,省的误了宵禁。庭芳却道:“正耍的高兴,你今晚便留下来,同方二哥住吧。家里难得热闹。”
袁守一无可无不可,打小厮回家去告诉一声,就留下来与房知德一起耍。徐景昌与袁守一很说不到一处,索性坐在炕上,逗着徐清玩。
徐清三两下爬到父亲身上,手舞足蹈的喊:“举高高!”
徐景昌轻巧的把儿子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把徐清乐的咯咯直笑。徐景昌并没有多少父亲的记忆,已革定国公相当不喜欢强势的妻,连带也不大喜欢徐景昌。徐景昌对父亲儿子的印象,皆来自先太子。那是的太子,在坤宁宫,便是这般逗着昭宁帝与秦王。在坤宁宫,徐景昌是永远的旁观者,但此刻,终于做上了主角,与儿子肆意的笑闹着。小孩子都是人来疯,叶晗对外界一无所知,可他听见徐清的笑,也跟着蹬腿儿。越氏不住的拿拨浪鼓引他笑。再抬头看时,已不见徐景昌父子,奇道:“才在这儿的,怎么眼错不见就跑了?”
陈氏指着窗外道:“带着堆雪人呢。”
越氏往窗外看去,借着有些暗的天光,看着徐景昌飞快的用雪堆出了只老虎。徐清穿着厚重的衣裳,在边上兴奋的又跳又叫。
越氏对陈氏道:“国公竟还肯带孩子。”
庭芳喝了口茶道:“不然要爹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