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里一位长辈道:“是要换衣裳,伯行媳妇你快预备拜垫,只怕大姑太太出来,晚辈们要同她磕头贺喜哩。”
陈家本就是聚族而居,族里的人越来越多,陈谦等被指使的团团转。又有族中兄弟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同太傅一处做过同学,都好奇的问太傅什么模样。陈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摆起了龙门阵,唾沫横飞的道:“我家四姐姐从小就不凡!九岁上头就出了书,连圣上都赞的。不独算学工事,琴棋书画都会!人更漂亮,将来你们进京赶考,我带你们去瞧!”
陈伯行款待了传旨官回来,就见到这副情景。脸色还没摆出来,族里的兄弟子侄一窝蜂的拥住他道喜,都要讨喜酒喝。
就在此时,外头高声来报:“姑太太!秦王妃并仪宾姑爷的礼一处到了。”
一队齐齐整整的兵丁抬着箱笼鱼贯而入,陈氏换了衣裳出来,急急问来人:“秦王妃的病好些了么?”
兵丁笑答道:“好叫太夫人知道,王妃已经可以起身。”
说着笑嘻嘻的伸出手,“问太夫人讨赏,叶太傅又有了身子,您又要抱外孙啦!”
陈伯行被“叶太傅又有了身子”
这句话刺激的鸡皮疙瘩直掉,族里的读书人也是脸色诡异。陈伯行肝疼的想,圣上您老给封个公主行吗?要他们对着个女人叫太傅,很为难啊!
陈氏好容易止住的泪险些又掉了出来:“她怀相可好?”
兵丁挠了挠头道:“这可就不知道了,小的不是女人家,说不明白。我们国公说了,若是太夫人方便,就叫咱们护送您回京。太傅性子活泼,且请太夫人回京看着些。”
杨安琴抚掌笑道:“那敢情好,我们索性一同进京。大奶奶你们带着孩子,且压后点儿,我明儿打个包袱就同你们走。”
汤氏道:“大嫂你也太急了吧?”
“我急?”
杨安琴笑道,“你不急?千古来的头一个太傅,我可是要去沾沾喜气的!我不说今日撂下长辈就走,都不算急的了。恨不能此刻骑马带着孙子飞奔过去,把孙子往她怀里一扔,沾沾喜气。”
族人纷纷凑趣儿:“出了正月,咱们也去京里瞧瞧热闹,姑太太可要替咱们引荐引荐。”
陈氏连连应了,又道:“那便尽快进京吧。”
兵丁得了信儿,不好在女眷堆里多呆,恭敬的退了出去。与同来的人说了两句,就有人在外头磕了头,骑马往京中报信去了。
能够做到太医院三大巨头之一的人,就算不是天下最好的医生,也是顶级了。现宫里没有哪个妃嫔怀孕,昭宁帝一竿子把王太医支到定国公府常住,朝野侧目。那日起居注官被昭宁帝撵去了院外,只隐约能听见里头的争吵,还有叶太傅的哭泣。吵完之后,这二人迷一般的和好了。从那日起,昭宁帝似换了个人,三天两头的赏赐也就罢了,隔三差五的蹦去国公府探病是什么回事?自古君不轻降臣门,似这般探病的,都是死后哀荣,被探的臣子不死也得死了,昭宁帝却是看完叶太傅,拐个弯顺路看下秦王妃。一个丈夫在衙门忙的昏天黑地不着家,一个丈夫坟头草都有人高了,朝臣的脸色真是精彩纷呈,都不知昭宁帝到底跟这二位有什么牵扯。事涉重大,都低调的传着八卦。你传我也传,几天后谣言就惨不忍睹。唯有当事人浑然不觉。
严鸿信之妻江夫人被各路人马询问,寻了个机会,在一次宴饮上冷笑道:“陛下、定国公与叶太傅自幼一处长大,打叶太傅九岁上头就有人传闲话,这都传了九年了,还不足?真真是龌龊人眼里,见了什么都龌龊!陛下重情义,疼自家人些又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女儿妹子出嫁,怀着孩子生病,都不去瞧的啊?”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讪讪的。江夫人是皇后之母,论理该是国公夫人的。现昭宁帝登基不久,严鸿信入了内阁,便不肯受那承恩公的封爵,正走三请三让的流程。皇后虽不得宠,碍不住人家能生啊!后宫唯有她儿女双全,又生了昭宁帝唯一的公主,江夫人的国公夫人实乃铁板钉钉,不过早晚的事。当着她的面儿说昭宁帝喜欢叶氏姐妹,不是落她颜面么?
吏部员外郎越元行的太太淡淡的道:“对守节的义妇都照顾有加方是规矩人家的行事,秦王妃乃秦王遗孀,好悬病的起不来身,陛下与秦王好,去瞧瞧也不稀奇。天子出行,旁的不论,起居注都是带在身边的,太监宫女护卫随从更是浩浩荡荡。秦王妃与东湖郡主亦各有仪仗。当着众人,说了什么话,愿意打听,一字一句都清楚明白。诸位传闲言碎语时,何不动动脑子。”
一掌扇了一屋子诰命的脸,偏偏说的极有理,众人作不得。且不论其夫在吏部,见官高一级。单论越元行乃叶家二太太之叔。叶家二太太又是定国公正儿八经的师母,替亲戚出头,谁敢呛声?
江夫人见众人闭了嘴,心里才顺了点子气。才嫁女时,哪里知道今日。亲王妃给严家带来了不少体面,也给严家招了不少黑话。江夫人一直不大喜欢大女婿,如今女婿做了皇帝,不喜欢也变得喜欢。心里又恼上了庭芳,回回牵扯到她就没好事,一个女人家,能安生呆在家里么?世间哪个女子不是规行矩步,偏她不同,偏定国公还愿宠着她,连个通房也无,真是邪了门了!
夫人们闲的神蛋疼的话,朝臣们鲜少有关心的。男人八卦归八卦,八完立刻想的是昭宁帝恐有动作。陈凤宁即刻进京,昭宁帝又补了份圣旨,把钱良功与任邵英分别调入了户部与海运衙门。若说去寻叶太傅说话,是幼年情谊,钱良功与任邵英的调动就有猫腻了。紧接着,国子监祭酒年老致仕,昭宁帝火下旨,宣召叶俊德回京接任国子监祭酒。叶俊德原先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被太上皇扔去海南做从六品的经历,虽是升了半级,谁不知道是流放?外官入京惯例降一两级,这下到好,嘎嘣一下从六品到正四品!还是清贵之极的国子监祭酒!朝臣心里早没了看风月的心情,谁再猜不到昭宁帝抬举庭芳的目的,谁就该滚出朝堂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都是跟过太上皇,甚至跟过先太子的。昭宁帝想要启用自己人,理所当然。可理解归理解,到嘴里的肥肉谁愿吐?庭芳还在养病,他们已全神戒备。
江西改革的事迹在朝臣里广为流传,庭芳既不许官家豪强沾染田土,又不许官员经商,财路条条断绝,若她那一系当政,后果不堪设想。偏偏此时庭芳暂在将养,甚都不曾做,除了风月之事,一点把柄都无。不是不想往她身上栽赃,可一则既然混进了文官系统,便是女人,她风流了竟是不知用哪条去框她。说她不守妇道吧,人家是太傅。说她浪荡,这词儿对文人,还真不好说是褒是贬。二则徐景昌戳那儿,他一句关你屁事就能堵的人半死。诸如不孝不敬之类的罪名,更是无法罗列。庭芳太年轻,固然压不住场,但黑历史也来不及攒。众人对着个刺猬无处下嘴,郁闷非常。
常言道闻弦知雅意,昭宁帝一套拳打下来,也有官阶小点的文官开始投机。原本站昭宁帝就是投机,能投一次,怎地就不能投二次?尤其是第一次掉头晚了的,此回立刻就冲在了前头。内阁再提出立太子时,便不再时一面倒的对抗皇帝,而是内部分化,开始掐架了。
昭宁帝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就说么!往日在南书房见太上皇议事,不拘什么都要吵的天翻地覆,怎么到了他手里,文臣就变得铁板一块了?原来并非铁板,而是之前没想过拉一个打一个的招式。徐景昌管了多年军队,有些手段比他纯熟,却是半个字都不肯说。昭宁帝同他一处长大,太有默契,便太了解彼此。徐景昌还是对他防备了。昭宁帝自嘲一笑,或是叫做恪守臣节吧。把玩着手中的玉石珠串儿,孤家寡人呐!
没消停两日,正月底,昭宁帝又猛的招。周毅被调离南昌,为湖南都指挥使,王虎等人更是被支的天南海北。昭宁帝瓦解南昌势力团的第一步,便是要有权威的武将四散,去往人生地不熟之处,再惊才绝艳也得几年功夫才能站稳脚跟。而空虚的江南四省的地盘,分别抽调大同、太原与蓟镇军官予以担任。
文官变动不大,武将却是调的人眼花缭乱。庭芳看着日日有新鲜内容的宫门抄,心下大石落定。庭瑶和她都在养病,徐景昌不说话,赵总兵远在天边。昭宁帝一个信得过的幕僚都没有,文臣更是他啃不下的骨头,知道先调动武将,把军权抓在手里,也算难得。
被拆的都是庭芳的势力,朝臣顿时摸不清昭宁帝的路数,也不知他是对庭芳明升暗降,还是另有目的。猜不到皇帝的心思,朝臣自然有些慌乱,不似之前的嚣张。二者之间终于开始有了微妙的平衡。
正月二十九,陈凤宁带着家眷并钱良功、任邵英与徐清在天津登6。暂停一夜,次日驱车入京。陈家下人早进京收拾妥当,不独要迎接新的阁老,还要迎接杨安琴等人,宅邸上下焕然一新。而钱良功与任邵英这等没有府邸的,便直住进了定国公府。
徐清眼泪汪汪的跟姜夫人分开,还没哭爽快又见到庭芳,登时破涕为笑,撒开小短腿就扑了过来:“妈妈!”
庭芳还歪在炕上,忙抱起儿子搂入怀中。豆子几个丫头鱼贯而入,见了庭芳先磕了头,又清脆的回话:“君姑娘叫奴婢问郡主好,还叫奴婢带了话回来。”
庭芳一面亲着儿子,一面问道:“什么话?”
豆子道:“君姑娘说,李夫人随周指挥使去了任上,翠华姐姐几个在南昌各领着管事,请郡主开恩,留她们几月,待新人能接手了再使人送回来。”
李夫人便是翠荣,一个奴婢,展眼变成正二品夫人,也就此等乱世才有的好事,真是羡煞旁人。
庭芳笑道:“怪道儿我说少了人。她们在南昌也不错,有好出路的就地解决。不用回来也使得,横竖将来你们都要放出去的。”